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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天性乐观,有几分天真烂漫,但后天的遭际却让他有点懦弱。幸运的是爸爸遇见了性格坚如磐石的妈妈,他的懦弱便不再明显,倒是天真烂漫得以发扬光大。
爸爸一生最大的两次变故,一是他 人生 最关键时期的少年,二是他人生更关键时期的青年。1947年,开药铺、做乡医的爷爷被还乡团杀害,还乡团还要斩草除根,爸爸被迫走上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那一年爸爸十三岁。1958年,读书识字、天资聪颖的爸爸给县长当秘书,单纯朴实的爸爸替别人画了一幅漫画,稀里糊涂被打成了右派,那一年爸爸二十四岁。这两个凭空砸来的变故,对爸爸的命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爸爸自有他的保护天使。第一次爸爸参加了革命,躲过了追杀;第二次,妈妈伸出一双强有力的手,把爸爸从烂泥里拖出。爸爸妈妈开始了他们风雨飘摇的人生,生下我们姐弟五个,抚养我们长大成人。爸爸妈妈相濡以沫共度56载春秋,有苦有乐。记忆里也有不堪回顾的往事,但爸爸妈妈给了我们一个有爱、有温暖的家,我便只想记述那些美好。
想起爸爸,常常会忍俊不禁。爸爸特别聪明,喜欢尝试新鲜事物,有时候难免有点孩子气。很小就记得,家里有个木制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器件,爸爸说这叫收音机。但人家的收音机能听到唱歌,可我们家的只会滋啦滋啦响,却听不到什么节目。爸爸说,人家是买的,咱们家是爸爸自己组装的。爸爸打开了收音机的后盖,把里面的小东西指给我们看:这是二极管,那是三极管 爸爸再盖上后盖,拧开开关,慢慢地、温柔地扭呀扭, 别出声,是不是可以听到一点点音乐? 我们都屏住呼吸,好像音乐来自于天外,偶尔可以听到一点点,但很快就又成了滋啦滋啦的噪音 爸爸关上了他的收音机,我们也从紧张里长出了一口气。等我和弟弟长大些,里面的小东西令人太好奇,我们常常忍不住偷偷拆下几个来,拿出去和别的小朋友炫耀 爸爸的收音机,便彻底地收了音,里面的零件也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成了一个空壳。爸爸倒是不在意,他的 梦想 已经在组装的过程中得以实现。爸爸读过私塾,但仅限于读书识字,物理、电学从没学过,居然也能组装收音机,在我看来爸爸就像爱迪生一样了不起。
小时候虽然少有新衣穿,但孩子多、缝衣难却是事实,妈妈不喜、也不会、更没有时间做缝衣之事。有一天,爸爸买回一台工农牌缝纫机,他决定挑起重任用缝纫机给我们做衣服。不会裁?学!爸爸虚心好学,也不怕人家笑话他大老爷们学做衣服。学得好像不怎么精到,第一件衣服袖子裁短了,只好再接上一截,弟弟穿上也 开心 得不亦乐乎。过年了,为了表彰妈妈的辛苦工作,爸爸给妈妈裁了一件蓝色外套,大年三十活赶到后半夜,次日早早起来再钉上纽扣,妈妈终于穿上新衣过年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以后我和姐姐趁爸爸不在家时也偷着踩缝纫机,姐姐心灵手巧得到了爸爸的真传,她可以缝沙包,而我只是找一块布条跑直线,弄不好就会针线缠成一团糟,拆也拆不开,我便丢下战场逃掉。爸爸也不怎么计较,过一段时间,爸爸又蹬缝纫机,说明机器被他弄好了。他时常会帮别人缝补,搭上时间搭上线,但爸爸乐此不疲。我得空故伎重演,最终学会了使用缝纫机,学会了包边、跑线等小技巧,现在偶尔还小试身手。
很小时家住一个大院,家门口有个一米多高两平见方的水泥池子,爸在里面放了土,灌了水,种了荷,水里还养了鱼。夏天荷花开了,爸爸大中午在毒太阳底下都会赏他的荷,观他的鱼。晚上在荷池边铺上席子乘凉,看着满天星斗,爸爸给我们讲的 故事 是牛郎和织女。他指着星空让我们辨认哪是牛郎星,哪是织女星,哪是他们的孩子,哪是北斗星 星星依然在,爸爸去了天堂,他离牛郎星、织女星一定很近,我常常这样想。
爸爸也有很现实的一面,想尽办法搞点副业改善我们的伙食。每年春天爸爸会在墙边或空地种上一些芸豆、丝瓜,每天放学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慢慢长大、开花结果,我和姐姐弟弟攀墙爬树摘瓜摘豆,童年时光里便多了太多收获的乐趣。有一年出乎意料,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箱蜜蜂,放在了屋后一个小院里。一开始我们都害怕不敢靠近,爸爸也被蜇了几次。爸爸说蜜蜂蜇了人,自己就得死,他的语气让我们都为蜜蜂惋惜。爸爸在草帽上用蚊帐布缝了个大罩子,长衣手套地每天摆弄查看他的蜜蜂。有时叫我们去看,他拿着蜂巢板,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蜜蜂,爸爸告诉我们哪个是蜂王,哪个是雄蜂,工蜂做什么,蜂王做什么等等。蜂巢里满了蜜,他就把蜂巢板放进一个摇桶里转着把蜜甩出来,当然这个简易工具也是爸爸制作的。摇出三斤五斤蜜,带着花的清香,别提有多好吃,以至于今天依旧能回味到爸爸蜂蜜的味道。
我在南京上大学时,军校春节不放假,有一年爸爸去学校陪我过年。爸爸被邀请给我们队同学讲话,他一口山东话也慷慨激昂,鼓励我们要好好读书报效祖国,我在下面听得面红耳赤,第一次知道爸爸原来也可以讲大道理。我挎着爸爸的胳膊逛完了雨花台,又去了玄武湖。公园门口有卖梅花的,爸爸在那里挑选半天,买了一棵红梅一棵白梅,他说这是俺闺女上大学时买的花,有纪念意义。几十年过去,爸爸带回去的两棵梅花都成了梅花树,每年春天早早开放,开得花团锦簇。爸爸爱梅如爱女,再三搬家移院,梅依然枝繁叶茂。
爸爸喜欢音乐,唱歌会跑调,但这不影响他的乐趣。更有趣的是爸爸还自己做了一把二胡,样子当然很拙朴,也没上油漆,但起码比收音机强,动静里有了旋律。爸爸乐器制作兼演奏,且是当时最流行的曲目《十五的月亮》。那时我大学毕业去了酒泉某空军基地,休假回家,爸爸二胡拉得正是最痴迷的时候。回家吃上爸爸做的饭菜,香过山珍海味,再听着爸爸拉二胡,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吃了晚饭,爸爸拿一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开拉,声音不是很大,音色也不是很好,吱吱扭扭的,但我偶尔能听出来他拉的是《十五的月亮》。练习了几天后,有一天爸爸郑重其事地让我坐在一边听他演奏。一开始我很严肃地听,一副很知音、很陶醉的样子,过了一分钟,我实在忍不住了便笑了起来。爸爸好像也憋了很久,见我笑他也大笑,就这样爸爸的正式演奏以笑场而结束。我休完假回了部队,也不知爸爸的二胡是否坚持练了下去?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爸爸一定很想念远在西北边陲工作的我,他的小女儿。爸爸虽不多言,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得那么远。
爸爸的性情里有一种浪漫,如果给他一个小院,只有一个选择,他会种花种草,不会选择种菜。妈妈现在住的小院落,是爸爸离休后搬进来的,爸爸的浪漫情怀不因为年老而又所改变。他在院子里种了一丛竹,养了一池鱼,还把苏东坡老夫子搬出来,美其名曰: 宁可食无肉,不能居无竹。 竹子很快繁茂起来,不仅家里小院的西墙边长满了竹子,而且竹子们不耐寂寞,钻过西墙,把另一侧墙边也长成了一片竹林。爸爸中风后身体欠佳不能侍弄,妈妈砍掉、挖净了竹子,拆掉了鱼池,腾出地方种上了萝卜白菜。现在时常还有竹子从墙外钻进来,坐在院子里也可以听到隔墙竹叶的沙沙声,尤其是有雨的夜晚。每次回家从阁楼上看墙外青翠欲滴的竹林,都会想起爸爸天真慈祥的笑容。
爸爸一生命运多舛,但他生命力旺盛,有天真也有韧劲。他仿若一棵坚强的野山枣树,每每从夹缝中寻着光明生长,看似有几分懦弱,实则临崖而不惧,因为他把坚实的根系深扎于泥土。他爱家庭,爱朋友,爱邻居,爱花爱草爱每一个小生命 有爱,生命就有力,这才是爸爸的真性情!
父亲 节,仅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爸爸。爸爸,您在天堂里,我们依然爱您。
作者简介
马淑鸿,1983年毕业于解放军理工大学,1983年至1993年在兰州军区空军服役,1993年转业至烟台莱山国际机场集团公司。本人酷爱自助旅行,并记录旅行见闻和游记,曾在《烟台晚报》《今晨六点》发表过多篇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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