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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蜷在床头板侧，闭上疲累的眼，我对你说：爸呀，来我的梦里。
午夜醒来，依然是一室浓黑，帘隙有清光进来，怯怯的，化不开这令人窒息的悲怆。
倏然间，被掏空的心又剧痛起来。凄凉如潮般合了黑暗向我压来。 父亲 的老迈孤独的影子一帧帧在眼前浮现，模糊了，又清晰；远去了，又回来：父亲走进门，先笑笑，再长出一口气，他累了，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把手杖倚在鞋柜一侧，再慢慢换鞋------父亲在远远的沙发上看着我笑------父亲走我的房间，无声地看我做事------父亲将喝完的药碗，颤巍巍送回厨房------父亲的背影走远，父亲的笑脸又来------
满室都是父亲的影子，却终无声无息。与父亲说话的内容太少了啊！只记得每次下班，站在门口一边放下包换鞋，一边对着沙发上的父亲笑着喊：我回来了！就这一句，已让父亲 开心 极了，在沙发上欠几欠身子，不忘重复着：回来了？并不把脸转向电视，依然看着我笑。然后呢，我便进厨房做饭了，便回房间备课、改作业了。
有时父亲进来，笑着看我，见我忙着不抬头，又索然地走了；有时我抬头看看父亲，笑笑，问一句：饿了吗？父亲总抿着嘴依然笑着，摇头。我便又埋头在手里的事情。父亲再站一会儿，走了。
如今，那清晰地落在木地板上的迟缓、滞重、寂寞的脚步声一次次响起，一次次敲碎我的心！
父亲只是能忍！到老病重，却从不言病，问及有没有不舒服，总是说：除了血压高点，我没病。他整日无言，只是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拿了椅垫和手杖出去走走，默默地吃饭、默默地一次次回房睡觉去打发时间。偶尔和他聊天，片言只语中，依然是年轻时的风趣与机敏！
然而父亲不要求带他出去玩，不要求有人陪他，不要求吃，不要穿，甚至病痛难受也没有一次主动要求上医院。
因为从不提要求，兄弟姐妹给他买的诸多衣服被母亲压在各个柜子里忘了，到死才发现许多衣服从未穿过。
去年冬天，母亲着妹妹将父亲送来，父亲穿一件薄棉袄，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穿大衣？母亲说：他不冷。一次次问父亲，他都笑着摇头：我不冷。直到深冬，我终于行动又给他买了一件厚软的羽绒服，父亲才高兴地穿上，笑着说：这个暖和。
一件件把父亲的衣服叠好，仔细包起来，再一包包扔进熊熊的焰炉，一并烧了。父亲，在天国里，记得冷时添衣！
父亲，你一世豪爽，怜贫惜老，然而被我拖累在远离故土的北京，家乡的老友一个个故去，你守着愈来愈深的寂寞，而我却疏于陪你！父亲呀，天国里，该有那些年轻时陪你走过，被你珍惜过、照料过的老友同学吧。脱离了病痛的桎楛，沐浴着天国的光辉，你一定在与他们言笑泄泄，把酒言欢吧！你会不会与他们一起，笑骂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如今想起你寂寞晚年依然日日给我的明媚灿烂的笑。已是心醉，已是心碎了！那笑里，隐忍了多少父亲的委屈，包容了多少子女的罪过呀！
父爱至善!
那日走过长长的街道，穿过霏霏的细雨，在阴暗的火葬间里，我擦净泪水，最后一次细细端详你。姐姐把脸贴在你的脸上，我肝肠寸断！却拉起姐姐，我不想姐姐触碰你遗体的冰冷。只想和姐姐细细记住你的容颜。父亲闭着眼睛，抿着嘴，他的脸小小的陷在衣帽间，却带着超然尘世的宁静与安详，纯净得像婴儿的沉睡。父亲的泰然平静竟如儿时一般给我山一般可以倚靠的力量。它在瞬间便化解了我一生对死亡、对火葬的恐惧与排斥！
看着父亲被缓缓推进火葬炉，我甚至不再悲痛，我仿佛看见父亲在细雨的半空，却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俯视我们。而眼前这阴暗的一切已与父亲无关，父亲，解脱了。
记得小时两次搬家，从小房子到大房子，从林场到甘河镇，都是公家分给父亲的房子，父亲总是带着一群朋友，到新房子里去忙上几个月，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当。我们便随着大小的家具包裹走进新家。屋里是白灰水泥渐干的味道，屋外是松木板的清香。屋子里已铺好地板，打好炉炕，屋外已红砖漫地，松木板杖子分隔着院子、园子、前院、后院、仓房-----到处簇新簇新，到处充满了新奇！父亲在一板一木，一钉一石细细建起一个个家时，该有多少柔情和期待呀！他给我们安稳的 生活 ，他盼着我们小燕儿般飞满屋落院宇。然而我已不记得那是父亲是怎样的神情，他都说了什么。
父亲，女儿的家，不曾给你安稳、 幸福 的晚年，你不计较；在天国，你要亲手再建一个家，耐心地等我！
下一世，还是您的女儿，珍惜那一生绕您膝下的分分秒秒！
仍有父爱，在来生！
作者简介
赵庆梅，七十年代生于内蒙呼伦贝尔盟，现北京市东直门中学高级教师。崇尚 自然 ，爱好读书、写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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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18:5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