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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说如厕文化,你是否觉得难登台面?其实,关于解手的如厕文化以及与之相关的粪便文化等,是可以与饮食文化、酒文化、茶文化等相提并论的。
首先,厕所的叫法就体现文化。
以前叫茅房、茅厕、茅坑、便所等,现在叫厕所、公厕、卫生间、马桶间、盥洗室、更衣室等,这便显示出文化,分别具有简陋、随意、庄重、典雅、委婉、隐晦等含义。
其次,如厕的多种说法体现一定的文化意义。
解手、方便、上厕所、走茅厕、起夜、便溺、出恭、净手、告便、更衣、内急、遗矢、小解、大解,等等。有的一个用词就可以演绎一段 故事 ,比如出恭就有典故。
解手有典故。长期为奴,双手被捆住,要求解开,以方便一下,直到现在还广泛地叫解手,似乎手脚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禁锢着,需要解开。
为什么叫下厨房、上厕所?因为,正房坐北朝南,往往厨房在东南角,厕所在西北角,九州地势东低西高,去东南当然是下厨房,去西北就是上厕所。那大概是中原文化的产物,我们江南山区建房因地势而异,茅厕不一定在西北角,所以一般不叫上厕所,大多叫走茅厕。
一位粗通汉语的老外被告知:方便,就是上厕所的意思。有一天,朋友对他说,你方便的时候,我请你吃饭。那老外一头雾水。
第三,排泄物文化也是文化。
出口 与 进口 相联系。农家一年到头辛劳,缺吃少穿,偶尔吃一顿肉,叫 打牙祭 。平时油水少,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一次肉,每吃肉便腹泻。自嘲:狗肚装不得生麻油。人民公社时期,征调民工集中修筑公路,因为工程任务艰巨,民工劳顿,统购统销供应猪肉相对较多,每人平均一斤多肉,一顿大锅炒,大家围坐一起吃,如果吃少了就觉得亏,吃完一大锅,入夜,肚子里咕咕叫唤,你跑,他跑,蹲茅坑,噼哩啪啦,像打机关枪。
人畜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有人想出个主意,大集体出工,每人带一竹筒,不随地大小便,将粪肥带回家,也是一项积肥措施。
社员出集体工,记工分;为集体放牛,记工分;人畜粪便交集体,记工分。工分为人民公社生产队的货币化体现,年底累计,分配粮食等。田地收归集体了,人们没有种什么、怎么种的自由,没有生产积极性。干部坐在室内开会,或者甩手赶场悠哉游哉,看革命样板戏,都记工分。干活的人丧失积极性,出工不出力。有人往粪坑里掺水,有些家庭的洗脚水、洗澡水、洗菜水都倒进粪坑,有的人家引小渠往粪坑灌水。十几个社员嗬哧嗬哧来回挑多少担,掺的水也算作粪肥,记了工分。
每个家庭的几分自留地总是与生产队集体大田争肥料,人们将自家的人畜粪便争往自留地施,自留地的庄稼比集体大田长的好多了。生产队规定,集体施肥完成以前不准往自留地施肥。有人夜里偷偷往自留地施肥,被罚以敲锣游寨示众:当!当!当!人人莫学我,半夜偷上粪!当!当!当!
第四,承接排泄物的容器是文化的产物。
茅厕与居室往往有一定距离,冬日天冷,起夜走茅厕是个大问题,便放置夜壶于床下,以备急需。一学生受了老师批评惩罚,采取报复行动,抓一条黄鳝偷偷放在老师夜壶内,老师半夜里懵懂起夜,黄鳝受热惊弹,吓得老师扔掉夜壶,尿洒一地
人多的家庭,在房间里放置尿桶。起夜,如果摸火柴点桐油灯,费时费油,很不方便,往往都是摸黑。关于尿桶的谜语是:摸它不到,踹它一脚。
还有关于起夜的段子。未婚女婿欲向岳家提出结婚,不便明说,过来人给出主意,夜宿岳家,晚上起夜,对着板壁尿。丈人惊醒呵斥:哪个乱撒尿!回答:哪按得下去!
农家猪栏下面,往往是用大块石板铺就的粪坑,石灰浆溜缝,承接猪粪肥。人用粪缸为一人高的大木缸,搭着梯子,登几级梯杠上去,蹲在踏板上拉屎。为防止大便掉下溅起粪水脏了屁股,铺几片懒篱笆叶。叶烂之后呈黑色,会被生产队干部误以为掺猪粪以次充优,于是斜置一木杆,使大便刚好掉在木杆上,不至于溅起粪水。
人民公社时期,我家十几年里连年缺粮,借粮,瓜菜代,挖野菜,挖蕨粑,想尽办法。我家四个劳动力,每天挖得几大捆蕨根,洗净,捶打到半夜,捶烂捣碎,第二天早晨将其泡水,拢在一个大竹筐内,反复淋水杵捣,榨出汁水,再一盆盆舀起过滤,用几个木缸盛装,沉淀二十多个小时后,倒掉几缸水,木缸底上沉淀着一层比铜钱厚些的蕨淀粉,取回,煎烫熟,做早饭,吃过以后再上山挖。挖回的蕨根多,含淀粉少,随着气温升高,不易沉淀,将家里的水缸、腌菜缸、猪草缸都搬到小溪边沉淀蕨粑水,还是不够,于是将一口大粪缸洗净,用以沉淀蕨粑水。装过多年大粪的木缸,能洗得多干净?天晓得!实在没有办法。关闭想象连接,下蛮吃。比起我们很无奈地借贷麻风病人产出的包谷做饭吃,冒着被传染麻风病的危险,那份膈应简直算不了什么。这是我的 解手及相关文化 的无奈之笔。
作者简介
杨盛龙,湘西人,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论》等多种文学史论著专节专题评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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