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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庄走了,口红还在桌上,就像他留下了一个窃听器。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打开盒子。
那只口红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一个委屈的婴儿,等着人去抱起。我抓在手里,细看了一会儿,比妈妈用的那个要漂亮些。当然,妈妈平时也不用,只有在一些比较郑重的场合才用一次。至于我,就更不会用这个了 唇上涂得鲜亮亮的,总像是生吃了番茄没擦嘴。
我摇了摇头,把口红收进去,然后进到自己房间,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后,我只好拉开书桌中间的抽屉,把里面的几本书拿出来,把口红放到最里面,再把书放进去,推上抽屉。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不让妈妈发现,那样,会多出很多问题,而我又最懒得回答问题。
周庄偏偏又是一个问题制造者,时不时就会放一把火。我就像个消防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灭火。我常常觉得,周庄还是不能真正了解我,他所做的是他认为该做的事,而我恰恰不太接受。我们虽然有过相似的经历,可是,我跟他不同,他心中总是燃着火,而我心中的火已经灭了。他想点燃我,但那是多么难的事,甚至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心中的火只属于自己,如果火还燃着,别人倒是可以帮着扇扇风,火苗就会大一些。可是,如果火已经灭了,再大的风,又有什么用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浑身虚弱。我心中的火为什么会灭?我不知道,真的,我也不想那样,可是,这由不得我,我就是真切地感到已经灭了。
我来到沙发边,无力地躺下,抱着 小说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斯佳丽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我看到了她心中的火苗,那么鲜亮,从来就不会熄灭。 你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教教我 我喃喃地喊着,眼泪顺着两边滑落,越来越多,无休无止。我伤心透顶地抽泣着,我想挽回我心中的火苗,可是,不能,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心底,那里一片暗淡。
我哭得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在无声无息地塌陷,我的身体也跟着一起陷落下去,无边无际的黑暗,无始无终的深渊,渐渐地,我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胸口突然一空,我一惊,睁开眼睛,看到妈妈拿起了我手里的书。
哟,这是怎么啦?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概没有异样,又顺手抹了抹我的脸面。应该是我满脸的泪痕惊到了她。
她的手有些粗糙,把我的眼角都划疼了。但我喜欢她摸我,她的手一触到我的额头,我就感到无比踏实,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这种感觉让我心头一热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
妈妈连忙放下书,扶我坐起来,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我抹了一下眼睛,没有泪。我不想说实话,就故意撒娇: 刚才做了一个梦,你不要我了 没想到谎话也说到了伤心处,我真的有些哽咽了。
你真是关在家里关傻了。 妈妈挨我坐下,用一只胳膊环着我,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你,不要你,我还活着有什么劲呀?
你心中有火苗吗?
要火苗干什么?有你就行了。 妈妈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 别胡思乱想了,我做饭去,吃完饭,出去散散步。 她转身进了厨房。
望着她的背影,我有些发愣。原来她心里没有火苗,只要有我,她一样可以活得特别努力。那么,我会不会就是她心中的火苗呢?嗯,应该不是,因为火苗只属于自己。我是她的女儿,但我不属于她。
晚饭后,妈妈拉着我出门散步。没有太多选择,当然还是沙湖边上。年刚过,天还冷,湖边散步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偶尔相对走过。
这次我们走得更远,一直来到湖边的那个新建的楼盘。没有人,一盏灯照亮了售楼部的招牌,我看到了几个大字 沙鸥新苑 。我一下就想到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面有一句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初三的时候,老师逼着我们背这篇古文,当时算是都背会了,可是,现在一回头,发现那些漂亮的 句子 都记不全了,倒是前面的序背得滚瓜烂熟。
怎么,喜欢这里? 妈妈见我发愣,就打趣地问。
我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说: 我喜欢不喜欢重要吗?那是你跟张叔叔的事。
胡说!我自己就不能买吗? 妈妈语气有些生硬,好像在和谁赌气。
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妙,联想到春节期间张叔叔都没有出现,就担心地问: 你们闹矛盾了?
妈妈没有马上回答,拉着我的手往回走,似乎在考虑,好久才下定决心,说: 今后不要再提他了,好吗?
我一惊,好好的,怎么又散伙了呢?我侧脸望着妈妈,等待着更进一步的解释。
妈妈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我就守着你过,你就是我的一切,你懂吗?
我当然懂,可是,我还是想搞清楚,是不是因为我,张叔叔才离开的。我试探着问: 你把我的事都告诉张叔叔了?
跟你没关系,傻子! 妈妈甩开我的手,快步走到我前面,正好不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自己想通的,也许只有我们俩 生活 在一起,是最好的。所以,从今往后,你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了。 她突然转过头来,脸上竟然是笑容。
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是我拖累了妈妈。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刀扎了一下,我终于明白了,如果说妈妈心中还有一点点火苗,那么,就是我熄灭了它。我想逃离,逃离妈妈,逃离这个家,逃离整座城市,越远越好,最好完全消失。我不在了,妈妈会难过,也许只是一阵子,然后,她也许会重新燃起心中的火苗。那样,该多好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怎么了? 妈妈过来,一只手搂住我,使劲摇晃两下,我突然惊醒,收回神来。
哦,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妈妈显然不信,她一定以为我的病又犯了,就小声说: 天太冷,回家。
回到家,妈妈帮我打来热水,洗了把脸,就安抚我上床躺下。她又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来到我床边坐下。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放心地收了回去。
我仰望着她,说: 睡去吧。
睡不着。 她低了一下头,一缕头发搭下来,里面夹杂着白发,让我心里一阵怜惜。她一抬头,白色就不见了, 想跟你说说话。
嗯,我正好也睡不着。 我顺着她的心意。
我有个计划, 她坐直了身子,精神头往上一冲, 明天我请一天假,我们俩去看房子,看中了就拍下来。 她一掌拍在我的大腿上。
我惊得浑身一弹,差点坐起来了。我睁大眼睛望着她,说: 你是说沙鸥新苑的房子?要很多钱的。
钱的事先不操心,你只说,喜欢那里不?
这还用问吗?一看那新房,我们这里就像个贫民窟。
有你这句话,我就铁了心了,砸锅卖铁也要买一套。 她双拳举起来,故意逗我。
我一挺身坐了起来,她连忙抓过袄子让我披上。
我把袄子拉拉正,说: 喜欢归喜欢,也用不着这样拼命吧。我们住这里也挺好呀!
那是吓唬你的。 妈妈笑得很好看,好像瞬间年轻了十岁, 我手里还有点积蓄,再借一点,付个首款,剩下的全部贷款。我们这个房子还能卖些钱,管装修,再还掉借款。就这么简单。
这还不够拼呀? 我很夸张地皱了皱眉, 房子嘛,哪里不是住,用得着这样不顾一切吗?
不顾一切? 她忍住笑,盯着我,故作严肃, 你说得太对了。 人生 就那么回事,我们都喜欢,为什么不去追?不顾一切地追。 她一把抱住我,像是追到手了,笑也冲了出来。
我推开她,说: 这思想好像很 励志 哦,我有点想支持你了。
还有更励志的呢! 她用力把手握在胸前,像抓着一个哑铃, 人们都说,换了新房子,就会带来好运。值得一试!
这叫什么励志?完全是迷信嘛。
嘘 她伸手把我的嘴巴捂上, 不可不信,嗯!
我推开她,说: 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
好,早睡早起,明天看房。 她乐呵呵地站起来,转身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关了灯,重新躺下,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对自己说: 嗯,明天去看房,你要 开心 。 因为我知道,妈妈心中又燃起了火苗,是她自己点燃的,真了不起。我一定要为她扇风,而不是浇水。
未完待续
★本文内容节选自《一滴泪珠掰两瓣2》
黄春华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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