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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蝴蝶
谨以此篇纪念我去世的爷爷
文/汪如月
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轻了。背柴火的背影、笑起来脸上起褶子、宽厚的背、大口吃肥肉的模样......这些短暂的杂乱的画面一股脑装进脑子里去。将电话听筒放回凹槽时,手已经不停使唤,只顾垂着。
一月前的傍晚,母亲交代我接爷爷回家。在医院的二楼,梧桐叶的影子在病房的墙上发狂似的挥动,这时没有大把的阳光透进来。咳嗽声肆意在楼道传播。疲惫的老人拄着疲惫的拐杖,这样的情景频频出现,我下意识加快脚步。
爷爷,走这边。
并行的一小段路,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心是紧的,是血缘的纽带系着我和这个老人。
最深色调的衣服被母亲从衣柜的底层拿出来放在我的枕边,我却在睡前又将它胡乱地塞了回去。早早睡去,试图在梦里改写现实,最终还是哭着醒来。匆匆换上衣服,去往伤心地。
踩上石子路,小木门就在前方,许是石子抵着脚底板的某个部位,小腿软了下来,向前倾倒。虽然后头有人拉住了我,但我的叫声还是惊扰了停在野花上的黑色蝴蝶。它振振翅膀,但没有飞远。唱戏声咿呀咿呀夹杂着叫喊声,这声音似乎被困在小木门以内的空间里,靠近它,就像被没有气味的洋葱辣了眼,直逼人落下泪来。遗像摆放在正中央,我倒希望它是没有温度的或是冰冷的了,因为哪怕一点点温热,他在世时所有的慈眉善目便会使我哽咽。
废弃的老屋窗口黑洞洞的,墙身像是被大火烧过,片片泛黄处。农村的许多人见不得这种萧条的东西,更不喜欢凄清的夜晚,总是想热闹。按规矩,村里丧事喜事都是必办酒席的。这晚的酒席,是送爷爷最后一程,我见不得村中人举杯交欢这般其乐融融场景,逃至房间。合上门,身旁尽是黑暗了。但电视机微弱的光使她的脸没有被黑暗吞噬,她那被衣服撑大的臃肿的身体让人莫名心疼,见我来了,她便往边上挪挪,并将另一只火炉递给我。瞥见奶奶用手揩揩脸,目光顺着她的动作,到火炉柄上,火炉上的铁网盖 呲呲 一两声,接着一颗笼着灰的红星忽然亮起来,又瞬间熄了。一整节新闻联播结束,才发觉我从来不喜这类节目,奶奶也一直不识得字。
出殡那天,碰上另一家送遗体火化的,他们将衣服反穿,腰上绑上麻绳,头上戴孝帽。亲戚说那是披麻戴孝,我便也拾来麻绳,较我的腰围短了,又不舍丢弃,只得揣兜里。
将骨灰抬上山途中,几次被泥泞黏住脚,被低矮丛中锋利的草划伤腿部,偶尔被树枝击中额头。几番挣扎之后,像被浪卷回大海的鱼,像终于归群的雁。蹲在坟前的火盆边,见纸钱烧后的黑色粉末随着烟软绵绵的飘荡四处,渐渐消失。众人在墓前悼念,见不着的物体被期待着能够带着所有人的 思念 和愿望去向另一个世界。此时 父亲 正清理坟头上的野草,那黑色的一小团突然盘旋在他的发际线上方,随后它飞向我,也不知是否是第二次见它,所以觉得亲近了些。黑色蝴蝶在父亲的几个兄弟姊妹身旁徘徊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落入山林,它虽走了,但我知与它的缘分并没有断,一直想念,有灵性的它或许能见到我咀嚼自己的低迷与失落,它或许能见证我的成长,如同爷爷在关注我一样。
清明前夕,昏昏然入梦,众人同聚,享天伦之乐。宴饮之时,老人独坐于堂中,笑容可掬,人往来,不见之,然吾见。
爷爷,你过得好吗?
那老人点头。
想再上前去,却已至梦醒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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