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盲眼的猫三
胡晗
猫三，是贵州方言里独有的称呼猫的叫法。不过我不喜欢猫，也不热爱任何小动物。但我家曾有过一只猫，与其说是有过，不如说是来过。它是午夜的黑影，它谁都不属于。它是只通体灰色，毛上又带着一块一块黑斑的猫，双耳朵尖也有小撮黑毛，全身唯一白的地方也只有尾巴尖那截一厘米长的地方。坦白说，这只猫一点儿都不漂亮，更丑的是它的眼睛。这双本应该在午夜发出精亮而闪耀的绿光的眼睛。却只能半闭着，遮住部分双眼中的疤痕，那里早已经没有了瞳孔和眼白的区别，它是只盲猫。
见到它实属意外。那天，屋外飘着让人 心情 糟糕的灰蒙蒙的雨，空气中也是潮热的湿气。我操起伞把它甩开，正打算出门。门刚打开，一个灰影突然从脚下蹿出，吓得我一哆嗦，仓惶往后跳了一步。如果不是猛然间看清了它是只半大的灰猫而不是一只老鼠，我恐怕要动用棒子对付它了。奇怪的是，它跳开了门开的地方，却一头撞在了门框上。我心想：嗬！一只傻猫。不过它没有逃开，似是撞晕了脑袋，伏在地上 喵喵 叫着低声哀嚎。我摇摇头，把门带上，径直下了楼。
大概半小时后吧，我回家了。快到家才发现，那猫只是挪到了离我家门几米远的地方趴着。它旁边，楼上阿姨家的小孩正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戳了戳这小东西。我问他： 你想要吗？ 嗯，我想让它当我的宠物。 小男孩抬起头回答我。 那你抱走吧。 不要，它太脏了。 他低下头继续戳了戳那小东西。然后，小孩拽住小猫的后颈，把它拽了起来。 我要这样带它回去。 这小猫在空中一阵扑腾，挥舞着四只爪子不断反抗，不过无济于事。我有些不安，凑上前去看了下被提起的小东西。噢！它看不见，我想着。我望见它眼中的伤疤以及拽着它的那只手，瞟见小孩口袋里露出来的一截木刀把。我无奈，动手强接过了猫，把它抱了回来。 我拿走吧，你妈妈不会让你养的。 小孩看着比他高大得多的我，知道自己没机会再拿走它了。一声不吭就上楼了，把楼道踩得很响。
这小猫感觉到自己安全了，便一动不动地窝在我的手臂里，我带着它回了家。我给它切碎了几块火腿肠，放进小时候我吃饭的小钢碗里，再用盘子倒了点水放在旁边。这小家伙实在饿得恨了，循着味儿就找到了吃的，弓着头努力吃着。等到那碗里被舔得光溜溜的，我把盘子里的水倒了进去。一开始它触到了水，忽的抬头颤了颤。然后又低下去，鼻子嗅了嗅没什么问题后，才伸出舌头喝水。它也是太渴了，舌头一直没停下，直到碗壁的水珠也被舔得干干净净。这期间我一直看着它，它虽然看不见，但是动作却看得出来是很小心翼翼地在吃食喝水。完事了，我把它抱了起来，检查了它的眼睛，那眼睛上的疤已经结痂了，但有些肿。忧虑下我还是带它去看了医生。它真的很乖。一被我抱着就不会出声，在医生给它治疗的时候，被消炎药刺痛了也只是轻轻抽搐了几下，细声叫唤了两声。我把手放到它还抖着的身体上，有些难过。看完医生，它被我抱着回了家，一路上都没有哀嚎，只是乖乖地躺着，身体在轻轻发抖。
一个月后，除了依旧看不见外，它已经恢复健康了。会在我忙着写论文的时候乖乖躺在沙发上不吵不闹，不是睡觉就是抱着毛线球。它常常把自己卷成一团，让人分不清它是醒着还是睡着。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慢慢地进行，就算中途拿走饭盆加条小鱼干的时候，也是乖乖的等着不动。在我做事的时候永远和我保持距离。只有在我休息的时候，我对它唤一声，才会跳过来跟我玩耍，我挠它的后颈，它会舒服地努力发出 呼噜呼噜 的声音。它从来没咬坏过我的任何东西，想要磨爪子也是在它自己的小窝里进行。在我偶尔赐给它的抚摸时刻里，永远都会发出呼噜声表达自己的舒服。它从来没有大声叫唤过，也不会出门。它对这个家好像有着许多我不知道的眷恋，每天安安静静地活着，嗅着。听着我的脚步声，知道在我急的时候避开我，脚步放缓的时候偷偷溜到我脚边跟着我一起走，不叫，直到我发现它，然后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
我跟它，似亲人又保持着距离。对我来说，养它非常简单；对它来说，我是它唯一的亲近。偶尔我也会内疚，打开门想让它去寻找 快乐 。但是它总是走到门框边嗅嗅，便停住了，然后慢慢循着我的气味小步回到我的脚边，然后低声呜咽，蹭我的裤脚似乎让我不要赶走它。它哪里知道我只是想让它去外边寻求自由，永远会开门等它回来呢。猫天性不喜欢束缚，热爱自由。在这里，我的猫三却磨掉了这些天性，只选择呆在了我这个并不怎么关心它的主人身边。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小灰猫也变成了一只大灰猫，后来啊，它已经是一只老灰猫了，变得行动都有些不便了，整日躺在沙发上打盹。只有在吃食和大小便的时候才动身。它老了，身体也累了疼了。我却还在成年时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外边的世界。但是每次回家，就算是已经睡着的它也会醒来，努力蹭到我身边来迎接我，可我不会回报它同样珍贵的时间跟生命，我的工作和我的 生活 不能允许。直到某一天，它嗅着气味来找我的时候摔倒了，我才真正意识到：它已经太老了，它在挤着自己最后的生命在等我。我开始在每天出门的时候把水跟食物放到沙发下，每天尽可能早回家，然后抱着它跟它一起睡在沙发上。我常常留在它身边，盯着它，但我明白我永远不会知道它牺牲了多少。
终于有一天，猫三反常地来到门前一直叫着。我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我把它抱起来，抚摸它的后颈，它努力发出了微弱的呼噜声。我抱着它好一会儿，它也安静地等着、轻轻蹭着我。我打开门，猫三持着快步走了，步子有些不稳，但还是不减速度，一直没回头。我忍不住叫了它一声：阿喵！它也只是停住了一下。然后继续走，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猫在有尊严地离开，像人要离世时总要保持整洁着装，体面地迎接死亡一样。
我曾经听过：猫快死的时候会离开主人家，是怕自己再添麻烦。不管为何，我相信这个说法。我再没见过我的猫，也许它是在某个废墟角落等着烛光燃尽，也许正孤身躺在田野上等待离世。但我依旧相信它会体面的、从容地离去。
从此，我再没养过任何的猫，就像我开始说的一样，我不热爱它们。 |
|
发表于 2022-1-26 20: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