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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利
在我出生之前,我家院子里就有一口井。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口井。每一口井直径大概六七十公分,深浅不一。有的人家地势凹,井 自然 就浅一点;有的人家地势高,井就要打的深一点。总之,是要以打出 水眼 才算罢休。当然也有一些家里没有井的,那自然吃水就要麻烦一些了。通常是如果离村口比较近的,大多去村口的那口公共的井里打水,肩上担着两只水桶,晃晃悠悠去了。如果邻里关系比较好,也可以去邻居家打水。当然是需要感谢人家的,所以隔三差五的,送个刚煮的地瓜、包子、刚蒸的馒头表示感谢。这样一来二往感情也就熟络起来。
听母亲说,我小时险些因为这口井丧命。早年,家里的井是用辘轳打水的。辘轳这种打水的工具,现在是看不到了。但在以前是很普遍的,先用木头柱子做一个四腿的架子,架子上放一个圆木的树桩,在树桩中心插入一根可以摇的铁棍,树桩上缠满绳子,绳子的一端挂上水桶。打水的时候先慢慢地把水桶放进井里,然后摇动辘轳开始松绳子,待到水桶落地以后,手握住绳子迅速地甩动几下,让漂浮在井里的水桶侧身翻倒。感觉水装满了以后,再缓慢地转动辘轳,缠上绳子,把水桶拔上来。用辘轳拔水是一项技术活。不仅要感知到水桶是否到底了,而且要能够甩动绳子让水桶侧翻。这是极难的,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大半天也未必能让水桶侧翻。
院子里除了院墙就剩下这口大井,平时不打水的时候井上会铺两张铁板,一是为了安全,再者为了防止杂物落入井里。平日里,院子就是我的游乐场,我从墙东头,爬到墙西头,院子里的小鸡、小狗、小猫就是我的好伙伴。有一日近中午,母亲在蹲着烧火做饭,我慢慢爬进井口,坐在了铁板上,由于铁板比较薄,坐上去是颤颤的。可能也正是这个缘故,更激发了我的兴趣,我坐在上面左摇右摆。感觉应该是跟蹦蹦床一样的。母亲做好饭,喊我吃饭,我没应,再喊,还没应,母亲急了,嗖地站起来,刚想大声喊,回头一看我正坐在铁板上,井的盖子是用两块铁板拼接的,我恰巧坐在中间,铁板被颤得缝隙越来越大。母亲不敢大喊,怕吓着我,心也跳得快停止了,脑袋嗡嗡的。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朝井口走去,像是在冬日里支着一个箩筐下面撒一些小米捉麻雀,而我就是她急切想捕捉到的那只麻雀。庆幸的是我正玩得得意,未曾回头。母亲把我抱了起来。离开井口后,母亲怒气冲冲地朝我的屁股狠狠地打了起来,边打边哭着嘴里念叨:让你爬井,让你爬井,再敢不敢了?再后来, 父亲 找人焊接了一个铁盖子,盖子上挂了一把锁,平日里不用的时候都是锁上,至此院子里才算安全了。
井用的年头久了,就需要淘一淘。所谓 淘井 ,就是把井里长期沉下来的泥沙清理一下。
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天很热,我傍晚放学回家,见一个人在井上摇辘轳。进屋后,母亲告诉我是姥爷和他的朋友在帮忙淘井。井边堆放了很多刚挖出的泥土,像刚淘过的大米,湿漉漉的,姥爷在底下挖井。伏在井口只能听到下面咚咚的挖土声音。晚饭的时候,姥爷喝大了,讲述这几年的淘井经历,说几次都曾险些被埋在井下。姥爷常年淘井,农忙过后,他就到处淘井。这也属于一项高危行业,绝不亚于煤矿工。但是姥爷喜欢干这个工作,挣钱多,并且有好酒好菜招待。姥爷为人耿直,每次都是他下井,朋友负责摇辘轳。后来有一次打井,再没那么幸运,而是被压在了井底再也没能上得来。
过了多年,家里又要淘井,自从姥爷去世以后,再也没人帮着淘井。雇人淘井价钱很高,母亲舍不得。父亲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下去。那时候我已读高中,姥爷去世以后,我就怕靠近井口,更不敢看别人下井。我再三劝阻父亲别下井了。父亲说没事的,自家的井熟悉。他还是执意下井。通常每口井的侧面都会挖几个洞,这样脚就可以踩在上面。下井的时候,父亲扶着井沿先找准脚踩的位置,再缓缓地换着手下井。井的两侧就是两面墙。脚必须用力蹬在墙上,再用手扶着,再换脚,如此往复。一点马虎不得。胆小的人还真是不敢下井。万一腿哆嗦,就会坠入井里。父亲就这样一节一节谨小慎微地终于下去了。我把铁锹和铁桶顺着绳子放下去。只要父亲吆喝一声,我就开始拔绳子,一桶一桶的泥土被我拔上来。拔铁桶的时候,父亲也要贴着井壁站着,防止铁桶掉上来砸到头上。临近中午,我要准备上学了,因为在市区读书,下午就要坐车去学校。看父亲还是不停地挖,我催促他,赶紧上来。我要去上学了。父亲说,不挖了,一会就爬上来,让我先去上学。我还是放心不下。我说: 不着急,等你上来我再走吧。 为了防止意外,我把绳子放到井里。让父亲把绳子拴在腰上,我手里死死地拽住绳子。绳子不能拉得太紧,也不能太松。就像攀岩身上的安全绳。但那时的我个头小,力气小。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是定然拽不住的。我只能安抚自己,也安抚父亲。对着井口说: 爸,不要着急,慢慢的,慢慢地。 井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只是极其偶尔能听到一声声沙子掉入井里溅起水花的声音。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速和音量。不能说得太快,声音也不能太大。我只希望我的声音如同舒缓的音乐能让父亲的身体不要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不要着急,快上来了。 我时不时地说一句,声音镇定,语速缓慢。我不知道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父亲的内心是在怎样地挣扎。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语言上给与他安慰和力量。过了好久,井口露出父亲晃动的头。我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父亲缓缓地爬出井口。在院子地上坐了起来,脸色蜡黄。过了好一会。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烟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分明还在颤抖。后来听母亲说,父亲爬到一半的时候很害怕又没力气,幸亏我陪他说话,让他感觉不那么孤单。听到这些,我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
前些年,村里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这口老井也被水泥抹平了,尘封在地下。现在随手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哗地流出来,再也不用淘井了。但是水的味道怎么也不如以前的甘甜。父亲说是因为村里的地下水被养殖场污染了。我想,也许是吧。
作者简介
金利,本名董金利,山东烟台人,80后,IT男,大学本科。业余时间进行 小说 、散文和 诗歌 创作。数年来曾先后在各种省、市级报刊、媒体发表散文、小说累计二十多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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