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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古台曾是一片沙海,在我的记忆里,出门即沙,外出回家后必先在门外脱鞋倒沙方可进屋。那时候我们姊妹四个,一般都很少穿袜子。尤其夏季。因沙多的缘故,也因家境贫寒。
那时候的 父亲 ,干活都很被动,也不会打理钱财,很少和家人聊天。每天一脸阴郁,像一片从早到晚都没有太阳的天空。如果偶然父亲跟我的哪个弟妹或者跟妈妈开句玩笑,家人们就会兴奋好几天。
父亲本不是章古台人家的孩子,他来自河北一座小县城,据说母亲五岁那年,因为家境贫瘠,便独自一人且行且讨饭,到了我姥姥家门外时饿昏在栅栏边上。于是姥姥收留了他。那年他十二岁。
后来姥姥给父亲找好了学校,叫他去念书,没想到父亲摇着头说:不能去,我去念书不成了白吃闲饭的人了?
父亲抱着放羊鞭死活不撒手,一定要去给姥姥家放羊。多桀的童年养成了父亲的孤僻与固执,也使母亲对他处处谦让。
有一年回家,父亲坐炕沿边上,沏了一大碗红茶哧喽哧喽地喝着,满脸笑容和我说:丫头,你别一直看书了,我和你说个事。他回身从炕毡下面摸出了助听器带上,说:我要买个电动汽车。这事我早听我妈说过,起初我是十分认可的。但母亲极力反对,她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父亲已是七十多岁,耳朵又不灵活。
父亲接着说:你就说行还是不行,不要说理由,我只要结果。
父亲对我是心里有底的,因为以前,我对父亲的任何要求都持同意态度的。可这次见我迟迟不回答,他警觉了起来,看了蹲在地上摘豆角准备做饭的母亲,又回头看了看我。父亲见此慢慢收回了笑容,重复说道,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看到他这样追问,我尴尬地说,我听我妈的。
父亲生气地说,我有钱,我也有用,我每天上山给羊割草,风吹日晒的,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生气的结果是,父亲再也不正眼看我一眼了。每次回来,我其实忍着辛辣,每餐之前,必陪老父亲喝一杯。每次回来,虽不和父亲唠家常,却总在临走之前,把我多年漂泊而留给家庭的背叛和牵挂用留钱的方式表达。而父亲,看到母亲满脸笑意,虽然有些推拒地说着: 这哪能呢?每次回来都把钱留得光光的才走。
章古台家户户培育樟子松,我妹也在家培育了很多。有一年,来了个陕西老客,要买三年生的,我家虽是两年生,但是外表看不明显,于是那老客下了定金,眼看要起苗子准备装车了,父亲知道了此事后,两只手叉着腰对我妈跺脚:你这不是坑人么?人家外地人来了不知道你自己家还不知道?向外摆着手:赶紧给人家退了去。母亲听后,只好作罢。
有天早晨,我早起了些,见父亲磨刀,就蹭过去搭讪:爸,割草去啊?
因为阻止他买车,父亲开始选择性耳背的不和我说话。他磨了磨,拿大拇指甲部分试了试锋刃,嘀咕着说:不行。继续磨。磨到满意了,拿块布左三层右三层的包好,放在水缸和墙的缝隙间。又找来一把,继续磨。磨了一把镰刀,一把杀猪刀,一把长把镰刀。
几天前,母亲打来电话询问春节回家之事,同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不知道吧,人家你爸养的那些羊又卖了六千多呢。把六千这两字说得重重的。我说:那趁机叫我爸都卖了呗,那么大岁数还养啥羊啊?
我妈接过去说:你懂啥,他这辈子谁都不想亏欠,连他 父母 都不欠,还指望他欠你们的啊。
我妈一辈子,都护着我爸。
本期编辑:萧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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