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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坚(蒙古族)
母亲的伤口
柵栏边,成熟的曼陀罗,刺痛了母亲的手指,
灶台里,成熟的曼陀罗燃烧着,母亲煮出来的晨曦与黄昏,
母亲不说,我不知道母亲的疼,一生也没有拔出来的刺,
后来,我不歌唱,记忆里我的嗓子哑了。
我的泪从那年的腊月,一直流到了清明,
清明淅淅沥沥的雨,萌芽了母亲坟上的青草。
祭扫以后,青草的根,刺入我的内心,
母亲,你陈年的伤口,开始痛在我的心里。
痛我不说
一根旧的纤绳,勒的我肩好痛。我站在岸边,岸不说,岸也痛。夕阳西下,楼船上的笙歌也痛。
记忆飘远了,只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渡口上的风,叫醒了马莲花。
母亲走远了,村庄的冬天,没谁会缝补。 我的心在春天,隐隐作痛,没谁可以倾诉 一杯水冰凉。
月光在水井里,离我最近,我不能打捞。挂在梦里,映照我一世,我的泪,返青了她一片前世的麦田。
一条河流的证明
与无名的水草交流,用的是母语,母亲不在,我只有等风摇醒那些水草。
雨季里,我学着认出浅滩上,每一种水鸟的踪迹。
雨季送嫁的孩子,光着小脚丫,转眼间,光着小脚丫的孩子也长大了,土里土气的证婚词,摇晃在小木桥上。
一条河流始终相信,一封遗落在渡口的情信,浸湿了马头琴和长调里的翘望。
春去秋来,一条河流心里盛装的渡口,永远也长不大。
母亲墓碑上的名字是我写的
我对卖墓碑的人说,母亲墓碑上的名字,
我自己给写,一挥而就。
我用方方正正的楷书,写出了母亲的名字,
就像母亲方方正正的一生,
一挥而就,就写出了母亲短暂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叫过母亲的名字,如今镌刻在大理石上的,
是母亲冰冷的名字。
黑色的墨汁涂在母亲的名字上面,隔开了清明的雨,
思念 时的呼唤,梦里我在找母亲的名字。
抄近路的母亲
西大河冰凉的河水,刚刚沒过母亲的膝盖,
她拄着在路上捡来的枯枝,一手还拎着布鞋,
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河对岸,其实,在不远处就有一座桥。
每次都这样,夕阳在河面上把母亲的影子拉长,延伸到林间小路,
母亲眼里珍藏的情书,留在河对岸的杨树林里,
杨树林里,埋葬 父亲 的坟墓若隐若现。
雪中的誓言
年轻的你,把我年轻的名字刻在一棵树上。后来你忘却了。一棵树把伤口,拥抱进自己的年轮里。
林间的路在一场雪的心里,不再回忆,一朵无名的落花,写着一缕风的 日记 。
一只守望的鸟,眺望另一只候鸟的旅程。一串足迹,没有翻启雪中隐匿的誓言。一条河,在源头。渡口,没有往事的船来。
一场雪里,一朵雪花,落在一封遗落的情信上,模糊了我的名字,梦里萌芽的是别人的爱。
我一封一封的拾捡,我不知道邮使走过。
到达不了的春天
那年冬天,雪一直在下,母亲,缝补完我棉衣上的,最后一个补丁。
又一刀一刀,拨着荞面拨面,咸菜卤子在炉子里炖着,小花狗馋得直流口水。
妹妹,睡眼惺忪,撅着小嘴,是父亲叫醒了,他棉花糖的梦。
这是我剪辑的,最温暖的画面。
后来,我一镐一镐,刨问着冰天雪地。我一锹一锹,掩埋着母亲的世界。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父亲的世界,开始下雪了,落在他的头上,一直没有融化。
我的世界,开始下雪了,落在我的心里,一直没有融化。妹妹的世界没有下雪,她堆着小雪人。
小雪人不会认识母亲,小雪人的守望,母亲不会来。等妹妹长大后,她的世界,也下雪了。
大风吹来母亲的名字
大风吹过树林,那些枯枝纷纷坠落,砸痛了,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子,这些都是母亲前世的名字。
我在大风吹来之前,已经默念了无数遍,这些坠落的枯枝也砸痛了我的思念。
大风吹过村庄,碾房不在了,石井不在了,打谷场不在了,炊烟还在,榆钱还在,曼陀罗还在,这些我也署上了母亲的名字。
大风吹过我的梦里,醒来,所有的细节,我都已经遗忘。
窗外的大风,敲打着窗玻璃,我知道,窗外的大风,一定吹来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子,也会吹来炊烟,榆钱,曼陀罗的名字。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烂熟于心的名字。
装不进乡愁的炊烟
窗台上正在绽放的九月菊,把黄昏装进自己越来越长的影子里。冰冷的灶台,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燃烧不了母亲的容颜。
一个 故事 不读,就放在老屋的相框里,擦拭记忆的灰尘,抚摸不再熟悉的气息。
丢失的叮咛,一条荒芜的路,刻在背影的印章里。
守望一缕炊烟,没有迎迓问候的村庄,行囊空空的,素描里的炊烟是一幅风景画。
高坚,蒙古族。祖籍山东,内蒙古通辽市库伦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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