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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金汇港的好感，是依据了事实的。我在庄行的一只鱼塘里钓到了一条五斤重的草青，那天， 父亲 在直通金汇港的中横港里捉到了一条不满一斤的小草青。到家后，父亲噼里哗啦杀鱼，大草青剁了四分之一，小草青是整条，放在一起烧了红烧鱼。吃夜饭了，大家的筷子都集中在小草青上。大草青，大家伸过筷子，吃了一二口后，都不愿意夹了，到最后，小草青连鱼骨都嚼碎了吃的，大草青的鱼肉还留在饭碗里，大家笑笑，觉得对不起长得这么大的草青。
我也只吃了两三口，那是试着比较着吃。一吃就知不一样：大草青的肉也是白色的，但明显没有光头，肉块条纹看不清楚，肉有点糊，有点黏，酥的，鲜味散淡，而且多少有点河泥的气味、鱼的腥气；小草青不是，即使红烧，肉块照样白乎乎、亮晶晶的，肉夹起来，是条状的，肉块整齐，连脱落也是一块块的，吃到嘴里，感觉肉头板结、稚嫩，糯味十足，而且鲜味是从鱼皮里，肉里，鱼刺里，鱼骨头里透出来的，一点也不觉得腥气。
金汇港里的鱼好吃，我不觉得稀奇。
八十年代初期，我和几个小青年一直去金汇港里游泳的，要游一个多小时，也在河的浅滩上经常捉鱼虾的。我记得我们捉到的河虾，个头都比较大，与半只筷子一般长，身体比筷子粗一半。捉到手里一看，虾的身体是通透的，像水晶玻璃一样明亮。虾在我们的手里拼命地挣扎着，身体一伸又一缩，弯跳自如，弹力强大，弹速快疾，扑腾着想离开我的手心，求生愿望很强烈。但我们必须抓满一碗才歇手，而先被我们捉牢的虾，我们都是生吃的，连壳都不剥的，有些急吼吼，有些野蛮。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敢于生吃，而生吃后又为什么肚子不疼，肚皮不泻。现在不敢想这个事情，当年却敢做这个事情，而且不止一次。
我那时就认定，金汇港里的虾是最大的，是最清爽的，也是最好吃的。
金汇港给我影响最深的并非是吃的事情。1982年，我在金汇港的南闸北面一公里处河岸的树林里溜达。有人喊，喊声充满惊奇。江猪，江猪！我向江面搜索过去，在对岸的港口河面上，有一只貌似黑猪的鱼儿在游动，那样子是起伏不定的，起伏很有规律，大约五米一抬头。几分钟，看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家都欢呼雀跃，声音抵达水面，江猪大概听到了，江猪害怕了，拼命游水，游向了河中心。不多时，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江猪了。大家说，江猪躲到河底去了，看着江面，大家怨起喊话的人了：谁叫你喉咙这么响的。
江猪，是我们这里的叫法，学名是江豚 金汇港里有江豚，我们不相信，但我们确实看到了。后来几十年的日子里，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但江豚影子，时常记起，因为江豚也是鱼，因为是在金汇港里看到的。
江豚一定偶然见到，居多的日子，我们希望金汇港有鱼有虾就可以了。
日子过到了今天，也是不容易。时下，亲戚、朋友聚餐吃饭，点三样鱼是识货朋友，点三样肉是洋盘（意指不识货）。鱼呢，随着时间的过去，种类越来越杂，样子越来越美，吃的人越来越多，什么磷脂补脑啦，一套又一套。其实这桌上的鱼，大多是养殖的鱼，是家养的，是烂泥、水泥、竹片，渔网圈起来的鱼，是喂食的鱼，是生了病，喂药、喷药，打针治好的鱼。这些鱼有个基本的特征，不管是小个的，还是大个的，一律肥胖，连瘦长的鱼类也是胖墩墩的。
这样的鱼好吃么？当然好吃，因为在饭局里，在场面上。
我也是，但我回家后不买、不吃这样的鱼。我有一个好朋友，是钓鱼能手，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钓鱼的，钓的地方都不是鱼塘，钓到的鱼都是小鲫鱼，一二两重，很少有三四两大的。钓回来吃不完要送我。送我时强调，这是金汇港边上的河流里钓到的，意思是看重些，绝对野生。我要了，谢了，烧了，也吃了，肉质是鲜美、清纯、地道。有一回，他又要送我鱼，但没有说在什么地方钓的。我拿回家烧了，一吃，就感觉肉里有柴油的气味，一条有，另一条也有，想吐吐不出，心里堵得慌。后来我问他，什么地方钓的，他说，这个河浜离开金汇港远一点。我说，离开远了，就不是金汇港的鱼，他点头承认：是的，不能算金汇港里的。
离开金汇港远了，鱼就有些问题，其实不是鱼的问题，而是河流的管理问题。
我现在买鱼去两个地方。一处是金汇港边上的排河口，这个地方离开金汇港三百米，标准的支流。我看见那里的水，有时早上涌进来，有时早上涌出去。金汇港水有多大，这里就多大，真的是大河满小河也满。鱼肚确实没有汽油味，也没有河泥臭。它们是笼头网里捉的，笼头网静静地躺在河水半当中，鱼随意地钻进来，出去就不能随意了。
二是星火那个地方，说来你也不相信，我老家南面几公里就是大海，大海北面的河流又多又长又宽，它们都连通着金汇港，不是明的通，就是暗的连，水下通道三三两两，日夜流淌。河里的鱼，比起金汇港里的鱼是有些不一样，比如，鱼周身泛白，白得清爽，白得耀眼，条子还要细长，而且鱼鳍又粗又大，非常发达。金汇港的水是淡水，河流的水部分是咸水，淡水咸水流在一起，但好像没有化为一体。这就难为 生活 在河里的鱼了。那些鱼，一会儿喝淡水，一会儿喝咸水。就这样，日子一长，本领见长，身体就特别健康，而健康的第一标志，就是游起水来像射箭。
哪里的鱼最好吃？母亲心里清如明镜，你说得再好也没有用。杀鱼剖肚后，什么都清楚了。养的鱼，肚皮特别滚圆，不滚圆的，也大到离奇，肚皮里的肠子特别多，也特别乱，乌黑的，还能闻到一股腥味，是饲料的气味；而金汇港里的鱼，肚皮都是紧凑的，肚皮小而平。剖开来，青白分明，胆是胆，肠是肠，分得清爽，看得明白，像是理过的一样，绝不缠绕，也绝无腥味。这个现象其实与人相差无几的，经常跑步的人，脂肪就少，肚皮就会憋下去。金汇港南北20多公里，来回一次，瘦一个身体是极为容易的事，做鱼的，不跑吃不到食物，吃了食物就要跑，天生的劳碌命，鱼认了。
金汇港里的鱼好吃一直得到公认的，但金汇港的鱼不可随便捉摸的，这是大家知道的事情。但水永远在流动，鱼永远在游动，我们管不住，我们也不可以管的，水流哪儿鱼去哪儿，是合乎水道、鱼道的事情，瞎管有违天道。我想：你在无数的支流里捉到了一碗鱼，你也算一个捉鱼人。但我们提倡，嘴巴馋了，放开手脚去捉一些是可以的，但不要捉多，这是为了现在的自己，也是为了将来的自己，因为你还要生活下去。
作者：高明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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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3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