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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宗伦
一场春雨,把东莞的树洗得绿亮。一棵棵阔叶树木,像一个个沐浴而出的女子披了绿衫,闪着翡翠般的亮光。
走,上街去看树。 我对一起参加东方散文笔会的张维兄一说,他也愿意。于是,我们沿着东莞市的东江大道,看东莞的树。
东莞的雨水充沛,遍地都是阔叶林。树叶大片大片的,像抹了一层绿色的油脂。东莞人有钱,连树也像个有钱人,处处都有阔叶林,处处显 阔 。然而, 阔叶 们吸足了水分,叶片有些下垂,像一个个 垂拱平章 的谦谦君子,厚实而不张扬。伸手抚摸东莞的树,就像与一位有修养、有内涵而低调的儒商握手,湿润的气质顿时从指尖传递过来,想多握一会儿,多聊一会儿。
步出酒店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椰子树。一排排椰子树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像天安门前耸立的华表那么壮美,让人敬畏和仰望,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东莞地处国门前沿,一百多年前发生在此的血与火的战争改写过中国命运,经过鸦片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改革开放,东莞始终与祖国的心脏同频同步,东莞的植物与天安门前的华表也有一样的英姿,那是物我相通的灵魂风骨。
与椰子树相隔不远的,是一株株木棉树。木棉树高大粗壮,花开正艳。木棉树先开花,后长叶,花型大,适合观赏。白居易说, 木棉花冷得虚名 ,而李商隐却说, 木棉花暖鹧鸪飞 。同样是 诗人 ,为什么有的说 冷 ,有的说 暖 呢?冷暖自心知,也许心境和遭遇、处境不一样,也就 冷 暖 不一了吧。在东莞微凉的晨雨中,在满眼皆是碧绿的画境中,一树火红的木棉花,给我欢天喜地的喜悦。此时的木棉,用那个 暖 字,我认为最妥帖了。我们围着一棵木棉树拍照,就算微雨打湿了头发也不想离开。木棉树是很有智慧的树,树脚一米高的地方长满了铁钉一样的钢刺,再往上,树干就光滑了,大概是防止小孩攀树摘花吧。木棉树爱护她的花朵,可谓用心良苦。木棉树张扬,枝桠横着长,为自己的花枝拓展空间。爱,有时候是自私的,甚至是野蛮的。木棉树就是这样一棵带着辩证思维的树,不能单纯用 美 丑 来界定。木棉树刚强中有柔美,骨感中有妩媚,像极了东莞的某个红衣女子,热情开朗,细密周到,随时在笑。木棉花陪伴我们的这个春天,这个红衣女子也陪伴着我们。此情此景,吟诵李商隐的 木棉花暖 ,方可略表寸心。
我们从云贵高原来到华南沿海,对很多树都不认识,幸好微信上有一个小程序叫 识花君 ,遇到不认识的树,就打开 识花君 ,一个一个地 拍照相认 。比如非洲楝,就是通过 识花君 认识的第一种树。非洲楝不容易看到枝干,远看近看都像一团绿叶。 细雨茸茸湿楝花 ,果真如此,这二月的东莞,二月的细雨,太善解人意了,偏偏在我们上街看树的时节来一阵茸茸细雨,楝花坠地,微寒尚在,风过处,打寒战。 开尽楝花寒尚在 ,我们的感受与古人的感受,都粘着一个 寒 字,惺惺相惜了。也许您会问,前面看到木棉,你感觉 暖 ,而转身看到楝树、楝花,却处处说 冷 ,为何前后不一?其实两种感受都是真实的, 物逐心移 ,还不是因为美丽所惹的变化?
围墙内伸出来的一棵树,叫羊蹄甲,叶片像羊羔蹄印,也像蝴蝶、像肾。遥想古人命名的时候,观察是何其细致入微。看一片片 羊蹄 叶子,有种 风吹草低现牛羊 的画面奔涌到南国的春天里。对美的欣赏,就这样插上想象的翅膀,从现实 生活 飞翔到唐诗宋词,仿佛每移动一步都会惊醒古人,都与古人在一起欣赏。时代在变,人事在变,只要树没有变,美没有变,文化的根脉没有变,远隔千年也能心领神会,远隔千里也能心领神会,也许这就是审美的恒定魅力。
沿路最多的是桉树。远看,桉树是白皮树,近了才知道,原来桉树掉了皮,只剩下一根白骨,而树脚一两尺高的地方,老皮还在,黑乎乎的,粗糙而皲裂。没有一棵桉树是弯曲着身子生长的。树梢处一团浓叶,像光着身子戴了一顶绿帽子的男人,顿时让人产生怪怪的笑。 绿帽子 这个比喻,着实委屈了桉树。不过,光着身子戴绿帽子,这意象本身就是一幅漫画。这样一想,也就忍俊不禁起来。如果桉树长在山岭上,远远看去,像山岭上匍匐了一条龙,随着山脊的起伏而起伏着。如果太阳从桉树林中射过来,光线被桉树切割成一缕一缕的金鞭,像安在大地上的一把 阳光琴弦 。飞鸟掠过,这一架 琴弦 处,便有音乐绵远而空旷了。
如果到了东莞而没有认真细看榕树,就真是白来了。 郭里多榕树 家家榕树青不凋 ,这些诗句,都是在描写处处碧绿的榕树。看到榕树,我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影子。我家乡的河谷地带也有榕树,有的寿达五六百年,受到国家挂牌保护。一棵榕树,可以覆盖几亩地,形如大伞,浓荫蔽日。如果生在大路边,榕树下面就是行人来往休息的亭台。如果长在河坎上,枝桠伸展到河面上,像一把歪着的巨伞,颤巍巍地歪向河面,却百年如斯,千年如斯,令人不得不佩服榕树的忍耐力。榕树的根子像一双双鹰爪插进岩石深处,插入大地腹部,顽强地生长。榕树是一种长胡子的树。这些 长胡子 垂长于地,又可以长出新的枝条,又发展壮大成新的树枝。民谚说: 独木不成林。 榕树却相反,可以自成一片,可见榕树的生命力之强大。在我的家乡,榕树被称为 感恩 树 。榕树怎么 感恩 呢?榕树为了报答人们的栽培之恩,每年栽这棵榕树的时节,就是这棵榕树生长新叶的时节。换叶的时候,就是榕树 感恩 的时候。所以,沿着东江大道看榕树,会发现有的榕树深绿色,而有的却是嫩绿色,有的掉光了老叶,有的才发嫩芽。可见这些榕树,并不是一次栽种成活的。榕树的背后,流了多少工人辛苦的汗滴,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刚刚换过新叶的榕树,与老叶子的榕树一比,就像刚刚打扮一新的美女。榕树新老交替的错落现象和求生能力,让我联想起在东莞打拼的新老两代家乡人,他们也像榕树一样,为了生存,把汗水、青春乃至生命扎进了东莞的土地,扎进了东莞的人心中,成为一道道新的风景,美丽了东莞,东莞也成就了他们,他们互相 感恩 ,才有了如此绿油油的季节。
我们漫步的那条路,整条路都是桉树、榕树、楝树。偶尔也有一些落叶乔木,叫七叶树。这种树个性强,枝桠向外横着铺展,像横着伸开的手臂,侵略了其他树的空间。植物界也是你强我弱,充满了竞争。不仅仅是树与树之间的竞争,连人行道的地砖,也被树根拱了起来。可见,竞争无处不在的东莞,从明到暗,从里到外,都有许多力量在拼搏。这些无处不在的力,有的叫竞争力,有的叫活力,有的叫耐力,有的叫定力,有的叫能力,各种力的汇聚交融,相克相生,才形成了这样一块既有包容开放、又有气度本色的东莞大地,从而生长着这么多让我看不完、品不尽的东莞的树。
说话间,雨越下越大,我们跑到高速公路桥下面避雨。站在桥下,回想刚才看过的树,顿时感慨万千。在东莞看树,很少看到一棵树依靠另一棵树,也很少看到一根藤攀附一棵树。东莞的树,大多是独立生长的树。东莞有许多高大威猛的外来树种,就像许多外地来到东莞扎根的人一样,与东莞人民融为一体,共同发展,共同繁荣。
东莞这块土地,自唐宋建郡以来,延续了数千年文明,从来没有停止过发展壮大的步伐,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东莞更是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断创造着经济、文化上的奇迹。所以,看东莞的树,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就像东莞的人,我们结识的,仅仅是那几个有缘人而已。就算是朋友,我们看到的也只是现在的他或她,而他或她的过去,他或她的奋斗历程,我们是不容易看到的,就像一棵树,我们看到了枝叶,赞美它枝繁叶茂,赞美它的根,赞美它的细胞,而这棵树在成长过程中付出了多少艰辛曲折,我们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也只是皮毛而已。我想,就连一棵树都这样让人难以琢磨,何况一个个奋斗其间的红男绿女呢?
神秘的东莞,又把我的悬念勾引得七上八下起来。
作者简介:王宗伦,辅警,贵州桐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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