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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凤|童年记忆-经典短文-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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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18:55: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 故乡 是一个极其平常普通的地方,二十几户人家的村庄,村前有口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的用途除了灌溉部分农田、给妇人们提供洗菜洗衣的便利之外,它还是个公共大澡堂。
         
        小时候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夏天,无论是白天还是傍晚,池塘里都有大人和小孩在水里尽情冲凉、嬉戏。盛夏时节,正值双抢农忙,男人们从田间归来先不急着回家,而是去池塘边的槐树下脱掉那身泥腥汗臭的衣裳,再将肩膀上那条大大的土布汗巾围住身体的敏感部位,跳进水里游上三两圈,将燥热和疲惫冲洗殆尽,方才悠然地上岸穿上衣服回家吃饭。
         
        待到傍晚,更是热闹非凡,放学回家的孩子跟在大人身后,将身上的衣服脱个精光,光着屁股跳进水里,那叫一个欢畅。大概是受大人的影响,村里的孩子们没有不会游泳的。蛙泳、仰泳、自由泳,我当时最惊叹最羡慕的是 扎猛子 。倏忽间一头扎进水里便不见了人影,再出现时人已经到了水中央。感觉太神了。很想自己也到池塘里去神游一番,可是 父亲 不让,说一个女孩儿家比不得小子,即使是看,也是远远地躲在一角偷看。尽管大人不让我下水,小小的我还是抵不住对游泳的向往。白天等到大人们都午睡了,便悄悄地溜出家门,一个人跑到池塘里去玩。因为不会游泳,也不敢往深水里走,只是扶着水边洗衣服的大石块,试着用双腿拍打水面,小手和小脚都泡得发了白,也不肯从水里起来。累了,便倚着石头歇一会,有时碰巧还能捉到一两只从石头缝里爬出来的小虾。也不知道这样玩了多少次,居然可以用蛙泳的姿势游上一段了,胆子也因此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
         
        吃过午饭,我佯装去房间里午睡,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听见外屋的父亲响起了鼾声,便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和往常一样,来到池塘边脱掉上衣,穿着一条小短裤跳入水中,开始有模有样地游起泳来,不知不觉离岸边越来越远。可能是我太小体力渐渐不支,也可能是我根本就没学会游泳,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暗,黑暗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将我拽向水底。后来如何被人拖上岸,已经记不清了,回家之后,被父亲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自那以后便再也不敢下水了,倒不是被父亲打得怕了,而是溺水时虽拼了命的扑通挣扎也无济于事,那份无助和惊恐把我彻底震住了。
         
        其实像我这样避开大人,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洗澡,溺水是迟早的事,所幸及时获救有惊无险。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幸运。
         
        村东头寡二娘家唯一的男孩小东子,就淹死在池塘里。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刚刚还火球般的太阳瞬间没了踪影,乌云一层压着一层,翻滚着从东北方向碾过来,天地顷刻间黯然失色。突然,一个巨雷在头顶炸响,将人们从午睡中惊醒,男女老少呼喊着奔向场基,抢收正在晾晒的稻子。雷声,人声,木锨声,所有的笤帚都舞出花来,场基上飞扬的尘土和天上的乌云,模糊了人们的视线,稻子终于拢成堆盖上厚厚的稻草,一阵大风刮过,天渐渐恢复了亮色。晴了。男人们女人们纷纷走到池塘边,清洗汗水和灰尘,谁也没有在意那双静静躺在槐树底下三十三码塑料凉鞋。
         
        天总算黑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将竹榻搬到场基上乘凉。寡二娘的扁担上挂着两只泥滴滴的箢箕,裤腿挽至膝盖,脚上趿拉着一双破球鞋,边走边喊:小东子小东子,回家了!
         
        半夜里,我被一阵凄厉的哭叫声惊醒,那声音近似狼嚎,盖过了所有其它的嘈杂声,听得人心胆俱裂,至今想起仍刺痛耳膜。带着浓浓的睡意我掀开蚊帐溜下床沿,家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大门却半掩着。门前的池塘四周人影绰绰,全村的手电筒都聚在那里,那凄厉的哭喊来自寡二娘。大约上午十点钟,水性最好的张大爷,将九岁的小东子从池塘的东南方托举出水面。
         
        和往常一样,小东子睡在地上的凉席上。他喜欢睡在地上,每次从田里拾完稻穗回家,他都把席子扯到地上睡。他说那样才凉快。只是这回他决定不再醒来,微微上扬的嘴角,表现出一贯的倔犟,任你如何呼喊也不再醒来。睡着的他小脸青中透着白,是那种纯净得不带任何色彩的白,使得那两道眉毛越发黑得通透。
         
        小东子溺水后,平日里热闹的池塘寂静了几日,重又一如往常。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小东子就是个短命的鬼,自打有了村庄便有了这个池塘,祖祖辈辈好几代,从来也没淹死过人,这都是命中注定。自那以后,寡二娘从早到晚天天坐在池塘边捣衣的石头上,有时下雨了,她就脱下上衣盖住头,人喊她她也不应,若是走近了拉她,她也不动,倘若拉得急了,发一声喊,起身便跑。也不知要跑向哪里。
         
        那年我未满八岁,夏天还没过完,父亲便急匆匆的把我送进学校。我最后一次看见寡二娘,是十七岁那年夏天,寡二娘趿拉着破解放鞋,坐在烈日下的池塘边的石头上洗衣裳。后来我去了外地,再回家时她已离开人世,听父亲说天冷池塘边结了冰,寡二娘洗衣服时不慎滑入水中。她是自己浮到水面上来的,脸朝上仰躺着,倚在塘下埂一丛枯萎的水草旁。
         
        父亲走后没多久,我便搬离了村庄,来小城安家转眼间已十余年时光,每每思及故乡便想起门前的小池塘。这几年打造新农村,听说小池塘已被填平,一半修了水泥路,一半成了农民休闲广场。
         
        但愿变成水泥路的池塘,不再有灾难发生。
         
        作者简介
         
        张翠凤,文字爱好者。曾在《新安晚报》、《安庆晚报》发表过一些散文。文字于我,是疲惫时可以栖息身心的缠满常春藤的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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