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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后的草地上,有两棵石榴树。一棵就在路边上,很容易被路过的人看到。另一棵,很靠里,只有走进草地,才可以看到。
我就是站在路边,看到第一棵石榴树,看到它开红花了,后来又结出青果,看它生长得那么好,好像完全没有被草地之外的尘嚣打扰。
当我停下脚步,站在它面前,看它的时候,它应该也是看我了。但我可不像它,我身上没有它那样狭长碧绿水灵的叶子,也没有开出那样血红色的鲜艳的花朵。在属于它的时节,它必然也结出了果子,但我可就不好说了。
我很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身上到底长出了什么。虽然身体是属于我的。我也很不确定我在 生活 中变成了什么形状,虽然我的生活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倒是希望在我面对一棵石榴树时,我也变成了一棵石榴树。我们互相看着,中间虽然隔着距离,但彼此并不那么陌生。
那时候可能是有微风。微风就是,我可能感觉不到,但树可以感觉到。我可能不为所动,但树叶可以为之所动。石榴树上的叶子就在微微浮动。当我停在它跟前,就发现它在浮动。虽然是处在风中,它有它摇曳的律动。
我觉得该去这草地中走走了。我还从没有进过这片草地,虽然就住在这草地前的楼上。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个小区。我住在这里也有几个月了,但我仍然无法喜欢上它。简单说,这里过于拥塞,没有什么留白。人们呼吸吐出的浑浊口气,好像都是挨着挤着的。
我也见不到几个遛狗的人。那些生活在楼里的宠物狗,可能更喜欢待在房间大厅里,也不愿意走出来。因为这小区实在太拥塞了。它们就算出来,也感受不到自由。如果我是一只狗,我就会这样想。
走进草地,我就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比方说,旧皮鞋,饮料瓶,塑料袋,丢弃的玩具娃娃。一些生活的垃圾,在这里找到了归宿。皮鞋已经有一半镶嵌进泥土里了。看来也是经风经雨,经年累月了。如果我认真去看,可能还能看到,有一只蚂蚁正在皮鞋的鞋面上爬动,摇动着它敏感的触角。这是上天恩赐给它的一座诡异的岛屿。够它探索一段岁月的了。
地上野草蔓生。各种类的细树,炊烟一样扭曲着向上生长。长势都相当不错,都透出一股野蛮劲。置身其中,连我都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也是一棵植物。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人类聚居之地,还有这么一块植物聚居之地,在这文明间还有一块野蛮,苦心经营着一片静谧。而我,闯进来了。
我可以看到人家的后窗。他们的窗户,窗帘,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盆,种在花盆里的植物。没挂窗帘的,我看到人家屋顶上的灯。我可能还看到其他的了,但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屋顶上亮着的灯。有些人和我一样,白天也开着灯。
后来,我就遇到第二棵石榴树了。它枝繁叶茂,结了那么多果实,坠得枝条都要挨着地了。它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只有像我这样走进草地里,才可能发现它。我盯着它看了一阵子,看它狭长碧绿的叶子,粗糙又光亮的果皮,狂野又寂静的生命。看着看着,我的视野就模糊了。我感觉整棵树都消融了。
原创: 无非 名家散文随笔精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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