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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岁那年的冬天真冷!连续下了两场大雪,小院儿里堆起的积雪比我还高!这不,第三场雪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我和妹妹站在院子里,仰起小脸儿,任凭雪花落在我们脸上和口中,舔一舔,再品一下,甜甜的,凉凉的。 哈哈 我和妹妹在院子里追逐嬉戏,调皮的小雪花儿亲着我们的脸蛋儿,吻着我们的发辫儿,任性地往我们脖子里钻
爸爸妈妈站在屋门口,看我们撒欢儿,脸上漾满了笑容。妈妈怕我们再添新冻疮,心疼地呼唤着: 快点儿进屋喽!孩子们,别冻坏了小手儿。 我们都玩儿疯了,哪里听得进去!
爸爸说: 今年给两个孩子都做件新棉袄吧!
妈妈沉吟了片刻: 光给大妮儿做吧,她爱臭美!咱也确实凑不出能做两件新棉袄的钱。二妮儿还小,不知道要好。
我仰起小脸儿, 幸福 地望着母亲,她那姣好的面容,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俊美了!
我一听爸爸妈妈这样说,立刻乖巧地进了屋。小我三岁的妹妹,显然听懂了爸妈的对话。她站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过去拉她,她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无言地反抗着。爸爸跑出去,心疼地抱起了妹妹。她的委屈瞬间大爆发,她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抽噎着: 我也要 新棉 袄
爸爸使劲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安慰妹妹: 明年一定给你做新棉袄! 那时,妹妹的概念里也许不知道什么是明年,反正早晚会给做的。于是,她一抽一泣地点点头说: 行。
妹妹那天晚上说啥也不肯吃饭,早早地就睡下了。油灯下,母亲正在给弟弟喂奶。我也在妈妈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悄声问道: 妈,我能自己选做棉袄的花布吗? 妈妈捏着我冻得通红的小鼻子,柔声道: 能,能。 我一连蹦了好几个高高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因为要到合作社去买花布,我帮着母亲收拾完家务,便把弟弟塞进爸爸怀里,拉着母亲走出了家门儿。
我用力拽着母亲往前走,可我仍然觉得太慢了。于是,我松开母亲的手,自己往村西头儿的合作社跑去
合作社里的木式柜台很高,我看不见里面的售货员。我跳了跳,还是看不到。我索性往上一窜,双手紧紧扒住柜台边儿,双脚使劲儿蹬住柜体,高声对售货员说: 阿姨,我妈妈给我买一块做棉袄的花布。 那个阿姨左手拿着一面圆圆的小镜子,右手正在拨弄着额前的刘海儿。她不耐烦地说: 快下去!谁家的小孩儿,这么皮
那时候,顾客还不是上帝。售货员拿固定工资,东西卖多卖少,好像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她巴不得没有顾客烦扰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赶快跳了下来,乖乖地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母亲终于进来了,她和售货员阿姨热情地打招呼: 小周,你挺忙吧,我给闺女买块花布。
阿姨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说: 选选吧! 妈妈双手抱着我,让我自己选。我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三块花布上。我想把花布往自己身上比划比划,我把想法悄悄告诉了妈妈。妈妈说: 麻烦你拿一下这三块布。 我扯开花布往自己身上搭试着,让妈妈看哪块布更好看,妈妈说都好看。我知道从妈妈这儿是问不出答案来的,因为她整天给我灌输 是新强似旧 的观念。我只有靠自己了,最后,我选定了一块儿绿底印有桔黄小花朵儿的布料。
售货员阿姨翻着白眼,一脸不屑,嘴里嘟囔着: 这小妮儿,事儿真多! 母亲疼爱地说: 买块布不容易,得让孩子选自己喜欢的!我会帮你把布搬上去的。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身高买四尺布即可。妈妈还是咬咬牙多买了半尺,她说做大一点儿,可以多穿两年。妈妈打开层层包裹的手帕,拿出钱和布票交给了阿姨。阿姨则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花布交给了我。我双手紧紧地搂着它,一路飞跑着回家。
回家之后,看见爸爸那辆破旧的大金鹿自行车,早已稳稳地停在了院子中间。我一下子窜上车子后座儿,催促着 父亲 : 爸,快走!去姥姥家,让妗子给我做新棉袄!
母亲是教师,平时要上课,星期天还要照看弟弟。再说了,妈妈的针线功也不行。所以,从小到大,我家人的棉衣全都是妗子做。后来弟弟在泰安上学时,我妗子在济南还给弟弟做了一套棉衣。
爸爸把弟弟抱给了母亲,母亲又跑回屋给我拿了块围巾,紧紧地给我包裹好,还给爸爸拿了一副厚厚的手套。我们便飞出了家门。爷俩儿一路高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引得路上寥寥不多的人,都回头张望。
姥姥见到我,欢喜得合不拢嘴,赶快张罗着做饭。妗子则忙着裁啊,剪啊,做棉袄。我双眼紧紧盯着妗子,看着她飞针走线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爱美的小女孩儿,穿上了新棉袄,神气活现地站在小朋友面前大声地说着,笑着
吃饭喽! 姥姥已经烙好了葱油饼,就这么一张小小的葱油饼,被切成了四块儿,满屋子却香气袭人!我拿起饼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怕妗子吃饭耽误干活儿,就硬往妗子嘴里塞饼,她可舍不得吃,哄我说: 我做完棉袄再吃。 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
妗子的针线活儿,全村出名,真不愧为一双巧手!做得又快又好!我刚吃完饭,妗子就钉好了最后一粒扣子。我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嘿,不大不小正合适!
姥姥说,再大一寸也行,明年能再穿。妗子告诉姥姥: 里面握着一个大边儿,明年再放开一点儿。 我以为妗子要修改呢,双手紧紧握住扣子,叼念着: 正好,正好!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我。
爸爸吃完饭,我们匆匆往回赶。因为爸爸还要去30多里外的学校去上班。回到家,我高声叫喊着,让妈妈和妹妹看我的新棉袄。妈妈一个劲儿地夸: 好看,好看,闺女更俊了! 妹妹一头扎进妈妈怀里,连头也不抬。我高兴地问她: 姐姐漂亮吗? 她还是不抬头。妈妈催促我说: 快脱下来吧,过年时再穿!穿旧了,过年就不漂亮了! 我听话地把新棉袄脱了下来。
我把新棉袄叠放整齐,放在了枕头旁边。我一边哄着弟弟,一边看自己的新衣服。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妹妹小声对妈妈说: 妈妈,我也想穿穿新棉袄! 妈妈商量着问我: 让妹妹试试你的新棉袄,行吗?试穿一下,她又不要你的。 我爽快的答应了,还附了一小句话: 就一会儿哟,别给我穿脏了! 妹妹点头同意。
妹妹换上了新棉袄,在我们面前转了个小圈圈儿,高兴的咯咯笑起来。谁料到她撒丫子就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我也穿上新棉袄了,我也穿上新棉袄了!
雪后,那凛冽的寒风打着响亮的口哨,吹在脸上刀割般地疼痛 妹妹全然不顾,仍然一边跑一边喊。我一听就来气了,使劲在后面追,大声喊着: 快回来,把我的棉袄脱下来! 我越喊她跑得越带劲!我真生气了,使劲追上她,拖着她往家里拽,她就打着滴溜儿往街上跑。我气坏了,紧紧抓住她,掏出兜里的铅笔刀儿, 哧啦 一声,从右肩膀一直划到左下摆。一大道斜斜的口子里面,齐刷刷地冒出了雪白雪白的棉花。棉絮乘着风一朵一朵地使劲儿撒着欢儿,一朵朵桔色的小花儿被我划破了,那散开的花瓣儿在风中无奈地摇摆着 心疼得我当时就大哭起来。
我不再追赶妹妹了,任她在大街上跑着显摆着,逢人就说: 我穿新棉袄了,穿新棉袄了! 二婶子迎面走过来: 哟,哟,二妮儿真俊!让婶儿看看,这新棉袄多漂亮啊! 婶子一转脸,看见背后那道大口子,又见我哭哭啼啼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气的直骂我: 你这个大胆的死妮子,回家挨揍去吧! 又低下头对妹妹说: 好孩子,快回家吧,让妈妈帮你缝缝再穿! 妹妹哪管这么多,她也许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然在大街上炫耀着
天色已晚,我拉着妹妹进了家。妈妈让妹妹快脱下新棉袄,妹妹还是舍不得脱。妹妹一扭身,妈妈发现了那个裂开的大口子,问我怎么回事儿,我如实说了。只见妈妈的脸色由白变红,气的浑身直打哆嗦。她大声骂道: 你这个气人的小妮子,小小年纪就这么狠,你长大了还不反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我撒腿就跑,母亲拿了根烧火棍在后面追。我刚跑到胡同口,就被逮住了。我怒目圆睁、大义凛然地高声质问母亲: 说好给我做的新棉袄,凭什么就给妹妹了?凭什么?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再也不用穿新棉袄了!
母亲高高举起的棍子,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她用烧火棍使劲地敲打着旁边的大雪堆,被震动起来的积雪,溅在我的脸上和眼睛里。我使劲地闭着眼睛,等着挨棍子。母亲舍不得往我身上打,一直在抽打着雪堆,任凭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母亲也许累了,也许原谅我了,她终于停住了手。我抱住她的腿,心疼地说: 妈妈,我错了!
母亲还是哭着在我脸上拧了一把,鲜血顿时顺着小脸儿滴落下来。因为我脸上的两个冻疮刚刚结了痂儿,这下可不得了啦!我那委屈的 心情 再也控制不住了,把小脸儿埋在雪堆上使劲儿哭了起来。 本来就是我的棉袄,我的棉袄
母亲当时肯定是手忙脚乱,她一边撩起自己的衣服给我擦试脸上的血,一边说: 妈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声嘶力竭的哭闹声,在黄昏时分的小村庄里,是那样刺耳
妈妈蹲下身子,给我擦着眼泪,歉意地说: 好孩子,咱不哭了,来,妈妈背着你。
我一听,赶快爬到妈妈那单薄且温暖的背上。说实话,自从有了弟弟和妹妹,母亲从来没有再背过我,更没有抱过我。我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安慰妈妈说: 我再也不要新棉袄了,以后光给妹妹买吧! 妈妈,多背我一会儿好吗?
妈妈背着我,迎着刺骨的寒风,在小胡同里,一趟又一趟来来回回地走着
不知啥时,我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后,发现妈妈正在昏黄的油灯下纳鞋底。
妈妈后来告诉我,她拧我那一下,是让我记住,以后不能那么任性!只是不小心把冻疮痂碰掉了。还告诉我,那一夜她都没有睡觉,因为我一直发抖,说梦话: 我的新棉袄,新棉袄 妈妈心疼我,怕我害怕,所以她一直不敢睡!
第二天一早,母亲已经把缝好的棉袄摆在我面前了。我是个爱美的人,即使缝好了,我也不愿意再穿。
妹妹顺理成章地穿上了这件新棉袄。过年时,我这个调皮的小丫头,也没有跟着家族的大部队去拜年!
那件棉袄,妹妹一直在穿,穿了四年。
母亲回忆起这件事情,仍有深深的歉意!妹妹也曾懊悔抢了我的棉袄。其实有错的是我,太任性,太霸道了!应该让着妹妹的,可那时年龄太小,想不通这些事啊!
现在,我和妹妹逛街时,如果妹妹相中了哪件衣服,我会毫不犹豫地帮她买下来。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做,都不能弥补当年犯下的错。
童年的记忆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从这件事情里,却能咀嚼出涩涩的味道
【作者简介】李新,茌平金号集团公司职工。喜欢看《山石榴》上的文章,喜欢洁净的工作环境!爱家爱 生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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