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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 故乡 ,谁都有一种钟情。这种钟情,有的是对于故土的美丽、有的是对于风俗的纯朴、有的是对于人缘的念记。而对于我,却是一种声音,这种声音犹如歌唱,这歌唱是源自肺腑的、是原始风格的、是不矫揉造作的。这种声音,就是吆喝。
小城街头近两年来吆喝声特别多特别旺,我不是指那些开在市中心的门面,整天整天用高音喇叭以录音机重复着 大降价、大出血、大甩卖 或 有童衣童鞋童帽卖呀!有毛衣毛裤毛袜卖呀! 的市俗喧嚣的叫卖,而使我动情与唤起少儿回忆的声音是那些在大街小巷中慢慢移动的小推车的叫卖声,从早到晚甚至到深夜,那一声声 汤圆、馄饨、红枣桂圆甜酒汤呀! 那一声声 卤蛋、卤肉、卤鱼、重庆老字号呀! 还有哑巴的吆喝,那一声声 啊呀呀!啊呀呀! 听来又辛酸又亲切又动听又好笑。这是一群以自己辛勤劳动换来劳动果实的人,这也是一群弱势群体在以自己忠诚的抗争赢得社会认可的人。可以说,他们是社会的又一道风景线,他们的出现,使我居住的小城增添了地域风采与生机。
吆喝确实有一种原始与古朴美,美的风情就是一种特色。这种美,常让我怀念起童年来。
我生长在洞庭湖乡的小镇,那是一个有很多居民聚居的地方,童年的故乡,一条长长的麻石街道,街两边林立的店铺,构成了一个湖乡农村集镇的典型风格。每天清晨,当整个小镇还沉睡在梦乡里的时候,准时准点就会有一声悠长悠长的吆喝,划过整个小镇的空间,让无数居民优雅地睁开惺忪的双眼,于是,新的一天便以这一声吆喝为起点,整个小镇便开始慢慢喧腾起来。这是一位打豆腐师傅的吆喝,他吆喝的是几个什么字,至今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那一声声长长的吆喝很好听,很 优美 ,犹如一道抛物线般的彩虹,映亮我的童年的早晨。
好多年没听到这吆喝声了,好象一种风情在水土流失般地失去。有一次在书房写作,偶尔听到一个象是湘中新化口音的男声在吆喝 修伞 不呐! 我移近窗台,张开耳聆听,心中在感动着那位虽然辛勤劳作着却是那么潇洒走南闯北的自由朴素之声。这使我想起宋代 诗人 陆游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的诗句,想那卖杏花是要吆喝的,我便遥想这上溯千年的吆喝之人,是一位清秀的女子,或是一位历尽沧桑的老太婆,那穿透时空的古典意境,让我沉浸在一种诗意的大美中。我还想起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中那位磨刀人的吆喝: 磨剪子呶 镪菜刀! 这一位男性的吆喝,是一位革命者的形象,在经历战争血火考验的民族危亡之中,他以这一声阳刚之气的吆喝,甩出了一种英雄正气的气概与沧海横流的豪气。
一个地方尽是吵闹尽是市井喧嚣,人会感到疲惫甚至烦恼,而透过这滚滚红尘之间飘出的几声吆喝却是那么的亲切。从整个市场层面来看,吆喝声声增添了生机。我曾到过一些北方城市,那些有名的北方小吃就在一声一声高调的吆喝声中凸现出一种地域文化;从文学或从诗意的层面来看,这一声吆喝,在作家或诗人的笔下,就是一个意象,抓住这一个意象深入下去,或者成一篇锦绣文章或能成一首流芳千古的好诗。写到这里,我念起了埃兹拉·庞德的一句 名言 : 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 我想这意象就是 生活 中的一个影子,社会间的一个事物,主观中的一个形象,这一个,促成你对 人生 与世界的回味、思考、体验,而对于我,那一声悠长悠长的吆喝,常定格于我生命的思维之中,唤起我人性善良、同情、热爱的升华。
故乡土地上的吆喝声声还在处处回荡着,这回荡着的人之声、歌之音把大街小巷的千窗百门紧紧牵连着。我曾跟着一位穿街走巷手推小车吆喝声声不断的年轻人走了许久,我置身在这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中,感到一种生活的真实,一种劳动的快慰,一种如鱼儿游弋在江河之中的自由,在这种感觉中,多少艰辛、多少屈辱、多少名利、多少得失,都像云烟一样飘散
生活在真实的土地上,多好!
作者简介:肖正民,诗人、词作家。系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音乐文学学会副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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