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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总想到回家,已经习以为常。家在哪里?它不单纯是一个处所, 父母 在,家才在。十几年前,父母相继去世,老宅也卖给了别人,我心目中的家永远不在了。每到春节,看到别人回家的脚步匆匆,摩肩接踵,也想汇入其中,跨出去的脚步不得不收回来,我能回到哪里呢?
在这个县城,我早已有了一个称为家的地方,有了女儿,有了外孙。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的家,而是孩子们的家。只要我和老伴在这里,孩子们无论走多远,无论在哪里,春节都要回到我这里,就像我当初回到我的父母那儿一样。
过年回家是再温馨不过的事了。刚毕业工作的那几年,还是单身汉,一天三顿吃食堂,住集体宿舍,家在三十多公里之外,交通不便,难得回家。时间长了不回去,就特别想回家。每到过年前,大约腊月二十六、七的样子,工资、奖金都到手了,就张罗回家的事。
那时回家有三个办法,步行,骑自行车,乘公共汽车。三种回家途径各有利弊,步行最慢,要六个半小时左右;乘车最快,但最不易,车票难买,买到也不一定能挤上车;相比之下,骑自行车不快不慢,成本最低,也能带点东西回去。所以,工作最初的十几年,我过年都是骑自行车回去。
过年总要买点东西给父母和妹妹。母亲常跟我开玩笑说:儿子拿工资了,过年给妈买什么啊?母亲不是真让我给她买什么,只是看到我挣钱了,经济独立了,有熬出头的轻松,心里暗暗为我高兴。即使我什么都不买,母亲也一样高兴。但是,无论怎样,我还是要买点什么,买什么呢?这有点让我绞尽脑汁。
母亲抽烟, 父亲 喝酒,就买烟酒吧。但这两样都对身体不好,既想买,又不想买。我通常要在商店转很多圈,看看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最后,还是转到了商场烟酒柜。那时,物质没有现在丰富,在机关工作,年终有一点紧俏商品供应券,主要是烟酒,不买过期就作废了。基本解决温饱以后,年过得怎么样,已经不太看重饭菜,而转向看烟酒了。在我的老家,如果哪家能拿出点上计划的烟酒招待亲朋好友,一定会被另眼相看。我看得出,母亲有点小虚荣心,每次听到邻居对她说,你儿子有出息了,在城里上班了,又买好烟好酒给你们,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烟不重,也不占多少空间,骑自行车好往家带。酒就完全不一样了,都是玻璃瓶,又重又占空间。三十多公里的路,骑自行车正常需要两个半小时。如果有雨雪或大风,骑自行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而且很不安全,有时还会人仰车翻,跌得鼻青脸肿。
有一年,春节前下大雪,滴水成冰。路上都封冻了,汽车也停开了。一直等到大年三十,再不回去年前就回不去了。我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呢?想到天这么冷,妈妈天天站在村口等我,一定会着凉感冒。想告诉他们我不回去过年了,等年后再回去,但家里没有电话,无法告诉他们。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担心得不得了,弄不好还会顶风冒雪赶过来看个究竟。想到这,我决定铤而走险,无论多迟,也要骑自行车赶回去,让他们踏实放心。
大年三十中午,我在食堂吃过午饭,就准备回去。我到自行车行把车胎的气充满,请修车师傅把自行车整理一下,特别是链条,防止路上断链子,途中抛锚,进退两难。整好自行车后,我把买给母亲的两条香烟放在军大衣里,裹得严严实实,把买给父亲的两箱白酒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两边,一边一箱,保持平衡。为了防止路上摔跤把酒瓶跌碎,我找来废旧化肥口袋,把酒瓶裹好,就匆匆出发了。
路上积雪未化,自行车轮打滑,我一路提心吊胆,不敢加速。骑到大约一半路程时,我看了看手表,用了平时双倍还多的时间,而且浑身被汗水湿透了,寒风一吹,浑身刺冷,直打哆嗦。看到路边有家小店,我决定停下来息息再走。
店老板看我骑车很累,脸色难看,知道我要急着赶回去过年,就用海碗倒了满满一碗温开水。我一口气喝完水,感到舒服多了。店老板看我车上绑扎两箱洋河酒,很是羡慕。他说,洋河酒上计划呢,不好买啊,买给谁的?我说,买给老爸的。没给你妈买点什么?店老板问。我说,买了,两条大前门香烟,裹在军大衣里。店老板说,你爸妈真福气,过年能有这么好的烟酒,你也很孝顺,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们。
听了店老板的话,我的心头热乎乎的,感到大年三十赶回去,还是值得的。想到店老板对我的赞扬,想到父母看到我为他们买烟酒过年,一定会很高兴。想到这,我的疲劳顿时全消,骑车也更加有劲头了。谢过店老板,我继续赶路。
骑了大约二十分钟,到了一段下坡路。我本想下来步行推车,但因回家心切,就没有下车,而是继续骑车向坡下滑行。坡比较陡,又覆盖着冰雪,我不太敢用刹车,只能让车自由下滑,而且,车速越来越快,接近到坡底时,车速已经控制不住了。坡底有一处急转弯,如果刹车,肯定摔倒,如果不刹车,就可能冲到河里去。怎么办?我十分慌乱,脑子一片空白。情急之中,我还是下意识地用了急刹车。
就在那一瞬,本能告诉我,摔倒在地总比冲到河里强。如果冲到河里,不知道还能否爬上岸,即使爬上来,也会冻得半死。于是,我一个急刹车,车轮被刹车皮卡死后,在冰雪坡面上直打滑,只听到轰一声,我连人带车都摔倒在一棵大树旁边,而且,人车分离。车被大树挡住,车右侧的白酒撞到树杆上。我已被摔出离车三四米开外,浑身沾满冰雪和泥浆。
这下肯定完蛋了。我定了定神,先查看腿有没有摔断,动弹了几下,感觉尚可,自我判断没有摔断。屁股撞在树上,有点疼,那不是大问题,属于正常情况。再看看自行车,似乎还很完好,关键是车链条没有摔断,还能继续骑回去。车一侧的洋河酒瓶,已被摔碎,瓶里的酒正往地上流淌,渗透到冰雪地里,点点滴滴,听得清晰。车另一侧的洋河酒瓶基本完好,只是包裹的化肥口袋已经皮开肉绽,这不要紧,只要酒还在,其他都无关紧要。
我用力站了起来,走动几步,发现真的没事,就去扶车,清理摔碎酒瓶的玻璃残渣,将它们全部扔进河里。军大衣也被酒瓶里淌出来的酒淋湿了,赶快查看买给母亲的大前门香烟,外包装上也有点潮湿,不过不太要紧,到家可以晒干。收拾停当,可以继续前行了。
走到村口,天色已晚。
每家每户年夜饭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还掺杂着爆竹的火药味,一丝丝进入我的鼻息,这不是家的气味吗?这不是母亲的饭菜的气味吗?我实在骑不动了,有一种到达目的地的疲劳和懒散。我索性下车步行推车,好好感受一下年的味道和除夕万家灯火的夜景,有点久违了,也有点陌生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旧时光。
听到了父亲和母亲叫我的小名,顺着夜色看去,父亲和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这棵老榆树我太熟悉了,父母每次都是在这儿等我。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手里的自行车倒在了地上,父亲赶快上前扶起。抱在母亲怀里,一股暖流冲进我的全身,仿佛还在童年,一直没有长大。母亲瘦弱的身躯,让我感受到了岁月的沧桑,这样的时刻,我不知还能感受多少?
父亲看我们娘二俩这样动情,赶快催促说,老太婆,孩子累了大半天了,赶快让他回去吃团圆饭吧,你们娘二俩还有什么心里话,就边吃边说吧。听了父亲的话,我松开了抱住母亲的手。母亲问我,你路上跌跟头了?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着自行车说,带给爸的酒还剩一半,带给妈的烟也被酒淋湿了。母亲说,我不稀罕你买什么给我们,只求你平安回家,年年回家,这比买什么都强!
刘文华,男,法律硕士,律师,英语翻译,盐城市 诗词 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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