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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官
汝建春
朱二官又走进了苟瞎子家,他脸蛋撸得通红,撅着嘴朝苟瞎子嘘寒问暖。在这个不寒不冷的冬天里,苟瞎子心里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暖流,牙缝里根本蹦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苟瞎子对于朱二官的到来是清楚的。毕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官至二队长的朱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为在这个村子里像苟瞎子这样的老好人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已经捋不出几只了。苟瞎子虽然眼睛受过伤,但是人勤快,有一副热心肠,就连村里的阿猫阿狗都特别喜欢。只要谁家里有难心事招呼一声,他都会放下自己活去帮忙,他是村里人心目中的和事佬。
朱二等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他对着苟瞎子说; 嘿、嘿、嘿,你死老汉今年咋闲得很,看起来没啥活计 苟瞎子接着哼哼地说: 哎、哎、哎,闲啥哩,哪里有闲工夫哩,地还没有耕完,烧火柴还没有,米面······ 朱二赖不住性子地说; 今年事情多,没有时间耕冬地,我家的三亩地就辛苦你了,把你的闲事先放一放。
苟瞎子长叹了口气,一声也没有吭,他像半截蔫得拔不出的萝卜一样,如同被冬天的浓霜冻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都能感觉身体发麻甚至哆嗦。朱二家里光阴正,家底瓷实,就是坟头上不发事。村里人都热议着,也许是坟头缺了一棵草,要不怎么也冒不出一缕青烟,朱二也总是这么认为。朱老爷子请来分水大师看过祖茔后告诉他一个理儿:分水是会转的,拾掇一下就好了。朱老爷子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他按照大师嘱咐,准备好了一贯金灿灿的铜钱和一罐溢的往外流的酵子,按照选好的时辰和方位埋在坟里,就等着好结果了。
二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朱二终于当了队长,成了村子里名副其实的官。朱大爷从此走起路来腰板直的像一截枯树桩,眼睛像是得了病一样看人时眯缝着,眉毛翘得高过了鼻梁。其实对于村里人来说队长姓啥都一样,就像演戏一样走了穿黑袍的又会出场穿红袍的。大家照样各干各的活,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朱二起初对村里的事很上心,组织大家修路,疏通排水渠,修广场,放秦腔......
二年过去,朱二的官瘾过完了,舌头上觉得有了味道。他开始觉得当官就要像个官样,如果能像老爷一样有人整天抬着该有多风光啊!他开始琢磨着自己当官的滋味,挖空心思终于理出了套路。指甲皮大的地方又能又什么事呢?他寻思着自家的私活应该得找一些人替他干,有人替自己干活才像个队长的样子,对得起这顶官帽。一个队长又能给别人许诺什么呢?大伙如今都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每个人心里都明的像镜子一样。这么大级别的官,重的跟芝麻皮一般,薄的如虫子的翅膀一样透明,也不知又能大到哪里去,口里承诺的事 自然 是大话,很少有人当回事,村里当然很少有人搭理他了。
春播时节,朱二把村里能使唤的对象像过筛子一样筛选了几遍,无非是大瘸子、二寡妇、三驼子、四愣子等人。他们一起正在给朱二种洋芋,村长急匆匆赶到了,几辆小轿车里又走出了一些更大的官,今天算是朱二倒霉碰了正着,被突如其来的检查队伍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他的官隐就是比他的级别大,感觉自己像是上过前线一样,总想着要睡在功劳簿上吃喝拉撒,把屁大的功劳吹得比天大,脸不红心也不跳。
晚饭后的一个下午,朱队长端着一杯浓的化不开的茶站在水泥路边上。两颗滚圆的似血一样红的枣涨得几乎要把茶杯憋破,几颗萎靡不振的枸杞被满世界的茶叶围得昏头转向,如同醉在舞池里一样轻轻摇摆。他手指缝夹着村里最好的香烟,嘴里吐出神奇的烟圈,一圈接着一圈散去,消失在天边的云彩里。他正惬意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苟瞎子正赶着瘦的掉毛的驴,扛着犁,他的头上和驴的头上一样冒着热气,如同刚揭开的蒸笼。他喘着长气对着朱二哼了一声: 你的 三亩地 完...... 他再也没有力气张开干裂的喉咙,低着头,有气无力的赶着驴走了。朱队长笑了,笑的脸蛋红如猪肝,眼睛眯缝着合在了一起,情不自禁的品了一口茶,又是一串烟圈升上了天。他醉了,醉在冬天傍晚的一缕残霞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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