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萎靡地放下电话,邢燕冷眼地看着我。
怎么? 她喷出一口烟。 周世健又没有空?又回老家探访他那三个宝贝孩子与前妻?
我说: 是的。她是他孩子的母亲。他说的。
邢燕按熄了香烟。 这么爱她,就不该离了婚来跟你。
刹那间我很疲倦。 他跟我? 我哈哈地笑两声。 是我离了婚去跟他的好不好?
现在每个人都那么说。 邢燕站起来。 力群,你是城里公认的聪明女人,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三十老几、快四十岁的人,还跟他同居,他一甩你,你就完蛋。
我打一个冷颤。 他不会的。
他不会?告诉你,他能甩他那老婆,他就能照样的对付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不都已陪了他六年?力群,同居、试婚呢,是十几、二十岁年轻人的玩意儿,做错了回头,还有大把时间在等着。而你,还有什么?我劝你想清楚。
我的声音轻下来。 邢燕,你好讨厌,触我霉头还是怎么的?他不过偶尔回家去看看儿子而已。
是吗,力群?咱们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大家梳小辫子的时候已经认识,我不得罪你,恐怕没有人会给你听逆耳的忠言。他偶尔回家?是谁告诉我在农历年他一回去便十天整,谣传你在家开煤气自杀?
那是五年前的事,谁又自杀了?都是瞎说的。
我走了,多说连朋友都做不下去。 她拿起皮包。
不,邢燕,你说好今天陪我吃饭的。
你有空吗?不是没有一个晚上不出去吗?周世健与邓力群,天天都有应酬。 她夸张地做一个手势。 亿万富豪的派对、大公司的鸡尾酒会、著名人士的大宴小宴
说完了没有?挖苦够了吗?
结婚吧,力群。
他不肯同我结。
那离开他吧。
谈何容易。
为什么不容易?
我们有公司。
拆股呀。
没了他,我一个人支撑,六个月就会关门。
真的? 邢燕瞪着我。 原来传说中的每个字都是真的?真的靠他?
我默然。
邢燕反而不好说什么。
已经太迟了。 我说。 所以只好撑到底。我前夫沈若安已经再娶,他老婆真绝,忙不迭生了两个,仿佛怕我会再回头似的。现在我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好跟周世健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
邢燕 幽默 地说: 表面上你们还是挺相配的,虽然他比你矮一公分以上,他人前人后都捧你场,称赞你能干得不得了,公司里你才是灵魂。
你有没有见过他喝醉酒指着我骂? 我大笑。 何必替我挽回面子?正如你所说的,二十多年的朋友了。
与他分,有没有可能?
太晚了。
力群,你是一个读过书的大学生,虽然三十多岁,打扮起来,不怕没人追,嫁个好一点的人,索性退出江湖,还出什么穷风头?这一、两年你的皱纹也很多了,好些场合我看到你穿上低胸装,都替你捏一把冷汗。
我低下头,猛抽烟。
对不起。
我无奈地说: 算了,也只有你敢刺激、伤害我。
2
肉都松了,邢燕说得对,低胸衣裳随时会掉下来。
每张帖子我们都出席,疯疯癫癫地喝、唱、玩。
忽然间,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六年来,除了赴宴外,我与周世健之间实在无事可以联系,两人单独相对时,永远话不多,只有在朋友中间,我们才可以活泼起来、不互相冷落。
这种关系是否健康,明眼人一看就知,我感慨地低下头。
别想太多,来,吉人自有天相。
我与邢燕去吃饭。
追求我的人不是没有,看的多,买的少,看看有什么机会借个便宜说几句笑话、跳个舞、幽会一、两次那当然是有可能的,可是谁愿把一个摆惯架势的中年离婚妇人娶回家供奉?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六年来对世健也很失望,但仍然跟他在一起。
真奇怪,上帝造一朵花、一只鸟能做得十全十美,造人却个个千疮百孔。
邢燕说: 别沉默,到底还坐在司机驾驶的宾士里。 她笑。
公司的车、公司的司机。况且城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坐在司机驾驶的宾士里。不见得个个要早上九点半到公司帮男人打理业务。这些年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过的是怎么样的 生活 。
邢燕说: 开心 点好不好?女人上了三十岁,如果一贯地维持优雅的微笑,那还可以看。愁眉苦脸的,跟他家那个黄脸婆有什么两样?
这个嘛,周世健与我在三年前吵架时已经说过了,他抗议我管他头管他脚,跟他老婆一个模样干涉他的自由。并且约了他的老友出来喝老酒诉苦。不到半年,全世界的人都沸腾地传着:周世健虽然为那个女人抛妻弃子,但是并没有享到艳福。
在世人的眼中,我是罪人,周世健受我的诱惑,离开了家庭;我呢,又抛弃丈夫,情愿不要名义,存心犯贱。
要是周世健真正的对我好,我不会介意,问题是开头那股热情已经冷了下来,大家都不很明白当时是哪来的勇气,时间一过,更加迷糊。
3
邢燕问: 力群,吃什么?
杂菜沙拉。
力群,也不怕嘴淡,吃沙拉吃了有十年、八年了。
吃沙拉是为维持体重,都什么年纪了,一胖起来不可收拾。 我说。 拼命也得压抑着。
照说老了就老了, 邢燕说。 何必这么担心?你是不敢老对不对?因为只有最年轻貌美的女人才能做别人的情妇,所以你才苦苦经营,为求青春常驻?
我不做声。
如果今日你已经结婚生子,有个名正言顺的丈夫,就可以雍容地老去。力群,这些年来你累不累?有时看见你穿着粉红色的迷你裙,真替你吃不消。
好了好了, 我不耐烦地说。 再下去就没有朋友做了,你拼命地挖苦我干什么?
邢燕说: 也许我妒忌你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她泄气。
我笑了。 邢燕!
她懊恼地说: 真的,像我们这样,丰衣足食地嫁了人,闷都闷死,以后的三、五、十年不晓得怎么过。要我学你,牺牲太大,实在做不到,但又不甘心坐着等头发白。看到你不踩几脚,像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我不出声,各人有各人一本难念的经,做人是越来越难做了。我深深叹息。
其实你当初是怎么离婚的?这么熟的朋友都不明白,所以我想研究一下。比如说,单是觉得闷,算不算离婚的理由? 邢燕说, 我也想离婚。
口没遮拦。
我又苦笑。
大家看沈若安,都觉得他是个人材 英俊、有份优差、脾气又好。也难怪你们一离婚,他就结婚了。 她说。
我喝闷酒。
你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 邢燕下了一个结论。
有一个少年过来同我打招呼。我停眼一看,是世健的大儿子,这孩子有十六、七了,长得身材高大。
我朝他点点头。
他挽着女朋友一路走出去。
我用手撑着头。
谁? 邢燕问。
世健的大儿子。
他 父亲 不是今天去陪他们吗? 邢瞠目。
这么大的孩子了,哪里还需要他陪? 我说。
那他回去做什么?
表示他是个标准丈夫呀,离婚归离婚,孩子归孩子,这里面最不会做戏的人是我。他们一个是失婚女人,哭哭啼啼的弱者;另一个是忘不了孩子的伟大父亲;就我一个人,是永恒的狐狸精。
你何必妄自菲薄。
咦,怎么搞的?我踩低自己,你就来帮我了。
她讪笑地问: 他的儿子跟你关系如何?
都六年了,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父亲的女朋友。 我耸耸肩。
叫你什么?
‘喂’。
你应该争取更合理的称呼。 邢燕说。
谁耐烦做他们的妈。 我又干杯。
别喝了,你会醉的,明天面孔又肿又胖、双眼通红,有什么美观?
是。 我笑着放下酒杯。 咱们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得难看。
4
你母亲前些时候约我喝茶。 邢燕提起来。
又是叫我跟周世健分手?
是。 邢说。 这些年来,她为你操心,也够受的。
三十多岁的女儿, 我说。 叫她放弃我算了。
那不行,她始终是你母亲。
我答应放眼瞧瞧,一有好的人,立刻放了周世健。
我觉得你要放了他才有机会。 邢燕说。
我立刻做声。谈何容易?一般人以为我邓立群是个敢作敢为的时代女性,其实我懦弱,不然也不会跟牢世健六年整。
说他不好呢,他到底养活我这么些年,让我挂个名在公司做总经理。天晓得这种小猫三、四只的小生意!但到底我不必在外头受气,老板是自己的情人,工夫再马虎不打紧,一个月支万把块钱,又有奖金,买两件本地人设计的衣裳也够了,打个马虎眼充大头鬼。
偏又一个弟弟不争气,书没读好,又不能在外头吃苦。世健一并收留了他在公司里,教他一点雕虫小技。所以这里面牵涉很广,叫我撇下世健到什么地方去找更好的人?
即使对着邢燕这么熟的朋友,我也不敢说什么。
跟他分手,顶多搬回娘家住,怕什么?你娘家还是不错的,不是吗?
娘家是娘家,我是我。 我喷出一口烟。
邢燕说: 近些日子来每个人都说我老,我赶紧去做脸部按摩,你也去试试,很好。
我叹口气。 一做了那个,连带要做头发,别忘记我每天办公八小时,还得出去应酬。
真有推不掉的应酬? 她问。
怎么可能,都是自愿去的,因为留在家中也无事可做。
嗯,你喝了不少,我送你回去。
5
我摇摇晃晃地跟邢燕上车。
到家就倒在沙发上,眼睛睁不开来,瞌睡得很,盹着了。
半夜醒来,抬眼看钟,是一点半。
世健还未回来。
也难怪我这么累,他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得盯着,稍微放松一下,他就上演失踪记。
我怕寂寞,他不在我身边,我就害怕。怕老、怕失去他、怕没面子、怕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我靠在沙发里,胡思乱想。
现在朋友虽多,不过是吃吃喝喝,你请我我请你,花花轿子人抬人。要是世健放下我,人们的眼睛是势利的,我一个女人也不能独自赴宴,顿时知名度就往下 不堪想象,有很多事是不能想的。
所以我才铆足全力抓住世健。
是谁说的?张爱玲? 没有婚约而要长期抓住男人的心,是困难且痛苦的一件事。
邢燕要我离开他。真的离了他
我疲倦地起来,洗掉脸上的化妆。
皮肤质地还是不错的,雀斑与皱纹犹在其次,只是松得厉害。
我洗了一次又一次,然后转到床上去躺着。半夜醒了,就很难睡得着,我又起床冲一杯热牛奶。两点整,世健仍然没有回来,我有种感觉:他今天是索性不回来了。
我已经很麻木,心中存着的是气,不是妒忌或吃醋。
要是我与他分手,最高兴的应是他的妻子,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知道。
电话铃响。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我接过话筒。 谁?
力群? 是世健。
你在什么地方?
在清吧,你跟那个老婆娘吃完饭了吧? 他的声音半醉。 要不要出来?
明早有合同要签,你不如回家来吧。
别扫兴,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玩,我们在尖沙咀中间道,快快来。 他挂了电话。
6
我呆半晌,燃起一支烟。
这种生活,再熬下去人就变老了,还能过多久呢?
一通电话来,就叫我去,简直是应召。我以前会兴致勃勃地赶去,今天 心情 特别坏,而且我已经卸了妆,更何况明日一早有客户来签合同,我不能半夜三更地赶出去。
如果搬出来住的话,至少我多一点自由,不必维持这样随叫随到的关系。
同居,尽了全部义务而得不到一点点权利。
我很踌躇。六年来该考虑到的问题现在全部冒出来了,偏偏等到今夜才拿出来思考,好不奇怪。
最难的是工作问题。
如果搬出来而不必拆股,那就容易解决。
世健并不是那么小器的人,我或许可以跟他说说。
我们仍然做合股人 我想得太理想了。他很快便会认识别的女人,来一招故技重施,提拔新人做总经理,到那时我去什么地方?
大学文凭,我有,谁没有?现在外头在大公司里做见习员的都有大学文凭,三千来块一个月,慢慢升上去。我大学毕业那年是一九七二 太过时太过时,学的又是不相干的病菌学,哪里找工作去?谁不知道今日流行的科目是管理科学。
最主要的是我已经三十多岁。
我用手捧着头。
外表风光有什么用?这些难题思索起来足以想破你的头。
电话铃又响。
是世健。 怎么还不来?装什么蒜、发什么脾气?快快快!这里都快散了。
世健
什么事?别婆婆妈妈的。 那边音乐声震天。
世健,你回来好不好?我有话跟你说。 我恳求地说。
怎么了?
回来好不好? 我同他吵过,但很少要求他。
不行,我的好朋友全在此,我不能离开他们。
他的朋友、他的事业、他的家庭 我在什么地方?
我很虚弱。
快来吧,大家等。 他又挂了电话。
我按熄香烟。
反正没办法再睡,我索性化好妆,换上一套新做的衣裳,神志恍惚地出门去。
夜凉如水,计程车在我身边停下。
一个人,一旦走上一条路,就难以回头。
街上的人仍然很多,香港人根本不肯待在家中,满街跑。第二天照样上班,这是什么心理?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家里有什么在等我们?
7
车子到了目的地,付了车资,我下车。
一打开吧门,就听见喧哗声,世健喝醉了酒,在弹琴唱歌,他唱来唱去都是那几首,我已经听得腻透。但很明显,在他身边,仍然挤着陶醉他歌声的小妞。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到,众人便上前欢迎我。
又迟到了, 其中一个说。 还好我们都已习惯力群是个迟到大王。
有人斟上酒来,我接过,一饮而尽。
世健像是看不见我,挺直喉咙在唱。
无聊。
多少晚上与清晨都是这样度过,世健一直在逃避我,他怕与我面对面讨论生活上的问题。
明天不过是另外一天,他不再关心我的安全感。
我非常的怅惘。
不熟的朋友趋向前来说: 力群,你吸烟的姿势最迷人。
我淡淡一笑。 是吗?你肯为我迷人的吸烟姿势而娶我吗?
什么? 他一愕。
没什么?
他讪讪地走开,显然是吃惊了。
任由他当我喝醉了吧。
一个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多少钱与心血都没有用,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重,是娶她为妻。
连我这个站在时代尖端的女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说穿了,我不外是一个小生意人的情妇。
世健终于过来了。
我却站起来,避到洗手间去。
洗水间内有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
那个邓力群,闻名不如见面,好老!
嘻嘻嘻,尤其是脖子上的皮,都松了。
背部尤其是,还穿露背装,肉仿佛随时受不了地心引力似的。
我若无其事地取起粉扑扑面孔,她们忽然发现是我,也不尴尬,反而相视而笑,
现在这一代是勇敢的、义无反顾的、放肆的、残酷的。
当然,他们有青春作支柱,怕什么?
我只好把粉盒放进皮包,走出洗手间。
世健迎了上来。 你怎么了?
我把他拉在一旁。 世健,我有话跟你说。
他醉醺醺地,有股平时没有的柔和。 有话留待明天说吧,别煞风景。
我笑。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煞风景的话?
女人嘴巴里,全是那个调子。
世健, 我说。 让我们结婚吧。
什么?
结婚,我想要孩子。
我已经有三个孩子。 他向我靠过来。
但是我没有孩子。 我扶着他。
结婚? 他仰起头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凄厉,像那种恐怖片中的配音。
我心中寒了一截。 笑什么?
他摇头晃脑。 我已经结过婚,我是再也不会结婚的了!
他并没有醉,酒后吐真言。
我追问: 我对你不好?你对我不满意?
不,你很好,力群,但是我不会再婚。
为什么?
因为一纸婚书半点用也没有。 他狡黠地用那句惯用的 台词 。
我长叹一声。
来,我们跳个舞, 他拉我出舞池。 别扫兴,只要我爱你就得了,多少怨偶都是正式夫妇,来。
我甩掉他的手。
力群,真的,我很高兴,别使小性子。
我看着他。 世健,但愿你肯听我说一、两句话。
改天。
我转头走。
力群, 他在我身后很清醒地说: 你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要回来,闹什么意气?
我若忍了,我就不是邓力群,我转身还是走了。
8
今天真不知道搞什么鬼,往日我是最忍耐的,任由世健疯。
人家抛妻弃子来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要过这种不羁的生活。
但是今夜我心情特别的坏,人特别的浮躁,也许是缘分将尽。
我跟他说: 你如果还重视我,就跟我来。
他终于随我走出酒吧。
冷风一吹,他更镇静。
我苦笑。 你心中在想,我比你老婆还要厉害,是不是?
你知道我们是不会分手的。
我看着他。 我们要同居到几时?
他的头发长且油腻,小腹微微凸出,面孔极端憔悴,他怎会变成这样子?这不是我认识的周世健,以前的世健充满活力,朝气、勇气、面对现实。但是现在,除了工作,他就缩在朋友堆上大来酒色财气
或许 他说。 再过几年,力群,你总要给我时间。
已经六年了。 我轻轻说。
结婚与否,还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的。 我坚持着。
回去吧,天都快亮了,明天再说。
我不说什么,他开动车子,我们回家。
到了公寓,他也不洗脸,就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
远处天色已明,是一种很淡的灰色。
我对着天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时候在英国读书,冬天早起上学,天色刚亮也是这种情景。
那时刚谈恋爱,忙不迭的穿好衣服,奔到男生宿舍去,用小石子扔向男朋友的窗口吵醒他
至今二十年了。
时间怎会过得这么快?我想来想去不明白,竟二十年了。
我并没好好利用这二十年,邢燕的大女儿已进了大学,而儿子明年也要出国,难怪她看见我穿迷你裙要吃不消。她有一个略微沉闷、愉快、 幸福 的家庭,丈夫是个大好人,有些不解风情,但忠厚负责,邢燕这二十年来过得风调雨顺。
我用手掩着脸。
原本跟着若安,我也可以平安无事,但那时为了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与魅力,做出许多傻事。
时间过去,当时的价值观念在今日已经不管用,也许又是从头开始的时候了。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帮助我扬眉吐气的人,还是我自己。
我决定了。
拉开衣柜,里面塞满衣服,都是镶一条金边、加一颗金星是那种时髦的款式,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品味,不过在那种场合、在那些环境中,需要这种装扮。
我取出护照、支票簿、存折、身分证、驾驶执照,以及几件简单的替换衣裳。
是一夜之间来的勇气,抑或已经积聚多日,到今日才发作起来?
在世健的心目中,我并不是他的情妇,他尚未有资格养得起一个情妇,让她舒舒服服地吃喝玩乐。他太 尊重 我,我只是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对我不必负任何责任。
我轻轻地掩上门。
我打算先到外国旅行一、两个月,清醒地把自己的前途想清楚再作其他打算。我先要埋头睡个够。
天已经完全光亮。
学生、小贩、货车、娃娃车已全部出动,我伸手召来一部计程车,叫他开到最近的酒店去。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周世健的人。
天亮了。
亦舒作品,原标题《一夜》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