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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九姨 墨上尘事
我有个说出来会令许多人侧目的 癖好 ,我喜欢看荒野上的墓碑。
十多岁时第一次出远门,坐上长途汽车去省城的姐姐家,沿途看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不时闪过车窗的那一座座或孤单或成片的坟包,不禁想:他们是谁?他们来自哪里?他们有过怎样的 人生 ?生的虚无和死的寂灭在广袤的天地间被无限地放大,令年少的我心里涌上了许多难以言说的 伤感 。
夏天的一天,在离母亲的墓不远的地方,我赫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名字和另一个已经快被村里人遗忘的女人的名字并列刻在一块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虽然早就知道了他的情况,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无意中看到,心里还是倏然一惊,不敢相信那个头发微卷皮肤黝黑总是笑吟吟的中年男人已经毫无知觉地睡在了那冰冷黑暗的地下。
他是三哥的发小。尽管三哥很早就去了外地工作,但只要回到村里,被他拉去家里喝两杯是少不了的。他家的干净整洁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印象最深的是就连屋内红砖铺就的地面都能被勤快的主人擦得油光泛亮。我家如果来了城里的客人,家里住不下,总喜欢带去他家借宿,原因是不用说也猜得出来的。别看他外表粗犷,实则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的老婆孩子穿着的各种款式的棒针衫、毛衣,都是出自他一个大男人之手。几年前听说他得了很重的病,是肺癌,我震惊之余,感叹命运真的太不公平,为什么总是不放过他。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的傍晚,母亲很晚才回家。我很奇怪她一下午去了哪里。她说是去帮他家找孩子了。然后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说,孩子是找到了,但己经没了。是在他放学必经的一条大水渠里找到的。孩子就那么保持着行走的姿式,双腿戳在齐大腿深的冰窟窿里,已经冻僵了。想来那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太贪玩忘了回家,等想起来,同伴们都己经走远了,任凭他喊哑了嗓子,也唤不回谁来拉他一把。母亲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敢告诉孩子的母亲,她有肾病,正在省城治疗。
那些天,很少再看到他,不知道他怎样度过了那些心上被刀扎出血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就又见他开始在房前屋后忙活,赶着毛驴车带着妻子去县城看病,遇见熟人依旧笑咪咪地打着招呼,将本来就因为脑子活络过得红火的小日子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有一次,他来家里做客,喝醉了酒后伏在桌上哭了。母亲私下说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大侄子。他的孩子如果活着,和大侄子一般大。
远处有牧羊人赶着羊群在坟地一侧的渠边林带边里放牧,三五扎堆分头觅食的羊儿们为这静寂的世界增添了些许鲜活的气息。绿浪翻涌的田野里一位负笠荷锄的农夫不时俯身弯腰拔去禾苗周围的杂草。这位农人不知道这是这幅绝妙的风景画的点晴之笔。他也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播种、收获,一年又一年,看着刚刚出土的嫩芽一天天长成了枝杆强壮果实累累的庄稼,看着大地由嫩绿转向金黄,而现在他只能静静地守望着远处曾经的家园和眼前这片他热爱的土地,听风从头顶吹过。
为了他看病方便,他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女儿,在医科大学附近租了间房子。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太害怕 父亲 也离开她和妹妹。他们租住的房子离我家不远,我抽空去看他。他精神状态很好,和健康时没什么两样,一如既往地发出爽朗的笑声,并豁达地表示他不怕死。茶几上放着一盆她女儿从工作地带回的当地特产红枣,他说他每天都吃好多颗,而且去例行检查从不坐电梯,从一楼爬到8楼。在他懂得的有限的养生知识里,认定红枣是好东西,锻练能延年益寿。
临走时我给他留下不多的一点钱表达一点心意,他在极力推脱之后,才勉强收下。
走下梯梯时,我回过头看到站在楼梯拐角处的他失神的眼睛正定定地望向身侧的那扇小窗,那种掩饰不住的落寞让人很是心酸。一转脸他又恢复了笑模样,挥手和我道别。我知道,面对吉凶难测的未来,没有人真的能无所畏惧。
隔不多久,我回家时在医院的小径上遇见了他的大女儿。她提着保温饭盒正准备去给他送饭。她告诉我她父亲的手术做完了,手术很 成功 。看到年轻的她一脸喜色,我也为她高兴,不忍心提醒她肿瘤科医生眼里的手术成功和病人的痊愈没有必然的关系。
流云浮动,微风阵阵,这是这个炎热的夏天难得的一个清凉的午后。和他的墓仅一路之隔的地里,生长着一种我从沒见过的陌生的植物。它有着毛细的茎杆,细碎的叶片,开着白色的小花。听邻人说,那是芝麻。
尽管生命像钟坠般在村庄和坟地间不停摆动,在新生儿的啼哭和对老迈衰朽告别的眼泪中循环往复,但在或短或长的一生中,没有辜负一缕花香,一声鸟鸣,一碗母亲打的荷包蛋,一张孩子的小手认真做好的生日卡片,没有在泥泞的路上忘了搀扶快要摔倒的另一半 那么,也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了。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作者简介:
九姨,女,原名俞建玲。一个努力想让阅读成为有趣儿有意思的饕餮享受的码字爱好者。现在乌鲁木齐某物业公司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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