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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在世间存在的够久,就如一座山,长立风口。
岁月能磨蚀它太多棱角,框架,渠沟。会有碎石,瓦片,豁口,会有人畜驿动,巷道深长。
山屹不倒,它就站在那里,越站越有资格,越站越有味道,即使遭改造,被蜕变,遇装扮 你是一方山水的造就。到底,谁能变你多少?
在某个关口,它被一双路人的眼发现。
在山水之间空白处,一片土地上,它因存在的够久,被山水滋养的够润,被人情世故来往到够厚。
所以,它被它怀有的水井,梧桐树和村民深爱。
它晨起的炊烟,夜幕的犬吠,都该是只属于这个村的,一段村话。
石河头村话 无非是白话,夜话,疯话,笑话,官话,民话
那我让石头说话呢?让村前溪说话呢?让道边柳说话呢?让屋顶的烟囱,穿行在梧桐花里的麻雀和春归栖居的燕儿说话呢?让天井里的石板路和村后的水库,葱茏的韭菜畦以及石头墙缝隙里的狗尾巴草说话呢?
白话。每个村都有一些婆媳间的闹剧,不闹多没劲儿没情趣?
每个村都有一些邻里间的鸡零狗碎,无琐碎不 生活 ,日子,不是一直顺畅着,就最美。
村街地头,总还有一些渣滓和顽石,有绊脚的草,也有扎手的刺,只有这些,加上它的筋和骨,加上它伟岸身躯和凛然气,它才像一座不倒的山,不崩塌,不颠覆,所以,它才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
每个村,都有几个秀才,有几个粗陋农妇。
有小院吟诗如三四月的细雨,有窗棂飘出莽夫和悍妻的对骂嘶吼。若是后者,即如十一二月里的阴雨冷风,能把人的情欲一下卷走淋透。
夜话。村中心最向阳处,一棵梧桐树苍古,足有七八十岁以上高龄。每年春天,都很固执地开出紫色的梧桐花,紫到轰轰烈烈,弥香四野。
有说:这里要有凤凰筑巢。要在某紫气东来的祥日,撷一朵瑞云,降栖于此,而后,这里风水顺转,再不见破衣褴褛,没了阴沟污水,少了村人恶怨。
这,岂不是它现在的样子?
疯话。双节棍,九节鞭,红缨枪,长矛,石河烽烟。
倏忽,一些疯话灌装入耳。
村街上,抱着肩膀晃荡的,头盘青辫,些许侠义壮男。不问人间烟火,集聚于几处屋堂,称谓武馆,习武、济困、锄奸
我何不疯话连篇:善武之村,村男的脸和骨,都有些坚毅的高冷。即便,现时少人村居,此心安处是吾乡。游走乡野,或漂泊四海,却总在某个日子,锦衣归来。向着这个叫做石河头的地方聚拢了来。带回四处方言话语的余痕,差不多,只需三两日,再张嘴,都是重归石河头的山河味道,石的味道,水的味道
笑话。 北山张,大泮逄,山里几村杨。 这传诵的可不是笑话。大泮尚文有学堂,北山石河头有习武场。如今,习武场唯见断壁残垣,却是刻意而为。有些尊崇,在无法恢复修复的时候,就只有让其遗世独立般存在,好在,那墙头上,有日日晨曦和照耀过来的夕阳。
别笑,一个村,就有几个朝代,几段历史的遗存。
建国时,大跃进期,包产到户前,以及,时下最时兴的样式,村居,散落其中的是宅子里的树木花草。街道则有序,亦有参差,倒是徒增了些风情。
不是姑苏雨巷,向来粗枝大叶的鲁地女子,雨后,亦或戴了苇笠,照样走姿果决,脚底带着素朴的山响,吱扭一声打关响(门闩),就一股山野气扑面而至,原来是邻家姊妹,挎来的柿子,山楂,梨
我怕是疯了,臆想一位枣红上衣的女子,必戴着葱绿的头巾,我才会掀开眼皮,我要看她这浑身上下搭配的浓艳,是否敌得过她手里的鞋垫儿,布鞋,仰或是手握的蜜桃流汁。
陷于这样的烟火世界里,我卧坐于此,谈些我能讲出的最大最能使人发笑的笑话,惹她的腰肢一颤,我便知,她要把整个水库的鱼捞给我吃
官话。都是天天在喇叭上吆喝的东西,现时,也早已经被微信等等代替。只是更亲民,更温暖,更多情。
我说石河头官话说更多情,我差一点扇自己一个耳光。可是,谁让我自小就爱这里?
小时,就跟 父亲 到山后的这个村庄出门,在每年初二的日子,是父亲看姑妈的日子。
我父亲的姑妈嫁给石河头村张家的那个公子。
姑爷爷,每年都让他窗台橘红色喷香的米兰逗我遐想。姑奶奶总是说些养花弄景的不屑。
乡下日子,哪多的那般景致。
可我分明觉得,幸好,姑奶奶嫁得一个多情多趣的男子,只任那一盆米兰,年年重复,年年分蘖,年年休眠,年年发青,再年年花开。只盛极于每年我们探望姑奶奶的那日。一株花,就是我们每年都赞叹,都欣赏不完的话题。
可我知道呵,我姑奶奶家我的表叔隐匿于西屋的炕上。他本来是个身体壮硕的男子,光棍多年终于娶得一个带着女孩儿的二婚妻。不幸在于,妻子竟然离世,他也工伤瘫痪一卧不起。现在,伺候他的,除却那个二婚来的女儿的慰藉,就一股脑儿的全部剩给了我姑奶奶。
连续两三个年头,我去探望姑奶奶,我、都不肯走进西屋去看表叔。怕姑奶奶难堪,怕不知如何表达人世艰难,更怕,看到表叔绝望或是希冀的眼光。
我四处游走,拍过那么多的异乡人,却不曾用镜头对准石河头 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表叔。对准伺候他的姑奶奶,还有养花弄景情趣无限的姑爷爷
这,都不影响街墙上描画的红色五星。
姑奶奶是 幸福 的,她一口大声的山杠子腔,早已没了大崔家庄她娘家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十里不同俗的,满口石河头村的声调。 你再不来,街上碰面,我都不认识了
姑奶奶日日从这条胡同,走到那条新街,院外红红黄黄,全是新农村的景象。他和姑爷爷却依旧过着昨日的日子。
崔熙明,青岛正熙海岸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法人代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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