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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椰果
午后,正在客厅里做作业,突然听到了一阵哄哄的噪声,跑到窗口去望,只看见两个蓝衣工匠手里拉着一根绳子,绳子的那头拴着树干,噪音的源头是一把电锯,这是又一个蓝衣工匠在从树的腰肢截去。在窗口听到的声音更多:几个黑衣男子在山坡上一边谈笑,一边摆着红色砖头,中间已经铺了一层平整矿石子。高大去天不盈尺的树在风中晃动的厉害,最终轰的一声,树倒了,那条被红砖拥护的路露出了一大半。
我家楼房旁边的这座矿山已有些年份了,据说在我未出生时它的矿资源正丰富,为洛阳带来了不少财富,但打我出生到现在,我对它的印象仅是一个被掏完五脏六腑后的空甲。前几年一场大洪水把山上的土冲掉了不少,从山坡上滚下来的一堆土折断了一棵树。位于山脚下的卫生院请来了山体勘测专家帮忙 诊断诊断 ,专家说,破太陡了,容易山体滑坡。此语已了,坡上的小部分铺了一些草皮,草皮前面还竖了一个警示牌,山坡下面很少再停车。
等爸爸午睡起来,我问他那些人为什么砍树。爸爸说,修坟。
修坟?他们请示了吗?没有。那他们买了这块地了吗?没有。砍树有人管吗?没有。他们砍完后怎么办?修完坟,然后走。
我又跑到窗口,眼前的景象着实可恶 那三个蓝衣工匠又在砍第二颗树了!其中一个男人把绳子一下子拴上树干上,喊了一声: 可以了! 下面那个砍树的人,先是从身上摸出一根烟,然后轮起电锯就动手,暗黄色的泥土上撒上一圈金黄,那是木屑。风又开始吹,树只是颤动的厉害,树干上还没开始长叶子,所以,他连呻吟的资本都没有!突然,拉绳的两个人大呼: 绳断了,绳断了!快停下! 一时间三个蓝点在草丛中攒动着,但没过一会儿,这几个幸运的家伙找到了绳子,其中一个还在庆幸: 绳子没断多少! 呵,屠杀又进行了。我忍不住想问问他们,要是绳子没了,怎么办?要是这条祭祖的路穿过了森林,怎么办?
这些家伙,他们究竟是有多狂妄?宇宙之大,时间之长,天地之广,万物共生,群星俱灭,而这几个相对于时间不过是连一个世纪都活不到的蜉蝣的人挥手而抡,一副主宰的臭架势,以为自己就此征服了 自然 。而给他们底气的竟是一个修坟的理由!
死生亦大矣。但人是为何而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回首中华五千年,英雄也好,懦夫也罢,有生之年或功成名就或大败涂地,也不过成土成灰,用自己的生命去充当时光长河中下一秒的源泉。生来入世者,过客也。虽然仅是在尘世间走一遭,但 亲情 、友情、 爱情 、一面之缘、擦肩之意却依旧活在在世之人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因为重情义,重礼节,所以我们要祭祖。可渐渐地,人过世后,敲锣打鼓,戏唱戏说,烟火不断,设酒宴宾,竟热闹得不成样子。有些赴宴之人与逝者非亲非故,只因和逝者的亲人有 交情 就坐上了餐桌,待到宾客如云时,没有几个人在回忆逝者的过往,反而大都聊起了自家的琐事。自我安慰这样做是为了送逝者安安心心欢欢喜喜上路,可终究是冷落了逝者,遗忘了逝者,劳累了亲人,逗乐了活人。
至此未了,人们挖了坟墓,立了石碑,铺了拜阶,修了气气派派的祭祖之路。待到万事俱成,离开的终究回不来,被掏空的山再也填不回来,被掏空的心再也长不回来,一切都开始形式化,义务化。
我不知道这样繁琐的仪式还要持续多久,小镇中沉溺在旧社会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人们什么时候在回首过往感伤过往的同时不忘珍视当下、远眺未来。
在小镇的那一头,还有艺术团在唱着闹着,唱的,是俗套的悲伤情歌。山坡上,祭祖的台阶在几棵大树间蜿蜒而上,砖头鲜艳的红色一直绵延到那尊高大的碑下,那几个工匠在暖阳的照耀下坐着闲谈,每人叼着一根烟,瞅着躺在黄土上的树。这两棵树是两尊值得敬仰的尸体,他们曾守卫了这方土地,陪伴了无数的被遗忘在山中的孤独的亡魂,看护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经历了卫生院的楼摧楼起。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愿将一炷香、一壶茗、一本经、一个人的守候视作最高贵的葬礼。
若此礼不改,若干年之后,那条人们挥洒 思念 的祭祖之路,怕是风沙自成的漫漫长路了。踏上祭祀的路,去接近亡灵栖息的地方,暗暗试问,脚下的这条路究竟是为谁而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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