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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山坡上,梯田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山脚。山下是一片翠绿绿的竹林。林子后面卧着稀稀落落的矮而小的古老的土坯瓦屋。母亲的家便落在了这里。
清晨,鸟儿亭立枝头,美妙的歌喉唱醒整个村落时,母亲扛着锄头的身影早已出现在林子里头了。日落黄昏,炊烟袅袅时,母亲拖着疲倦的身影又在林子的另一头闪现了。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那条通向家与山坡的石子小路夺去了母亲的红颜与黑发,落满了 生活 的悲苦和岁月的沧桑。
母亲命苦,出嫁时没有嫁妆没有送亲的人,只制作了两件廉价的确良上衣便安了心把命放在了这个山旮旯里。从此她便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们身上了。种麦、割稻、磨面、打猪食、料理家务、带孩子样样都是她一个人干。 父亲 长年在外替人做零工,东飘西落,没个定所。母亲没有怨言,腰杆子一挺,起早贪黑,把地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我们姐妹穿戴得像模像样。家里清贫,可母亲却有一双灵巧的手,碎布破片一经她的手便奇迹般地变出了不同样式的好看的裙子、棉布鞋和布凉鞋。我便是在布裙子和布鞋子之间长大的。
小时候,我任性稚气得很。一次,我用力把裙子往床上扔去, 我不要!不要!难看死了! 我又气又急。我只晓得伙伴们都穿着市面上买来的漂亮裙子,而我终年累月只能穿着母亲自己做的。然而母亲的眼眶慢慢地大大地湿了一圈。我怕了,没敢吭声,重新捡起,穿上。这一穿,不知怎地就再也脱不下了,一味地喜欢,一直穿到了高二。高二开学那天,母亲很神秘地把我拉到房里,亮出了一件乳白色的碎花儿绸长裙, 来,脱下这件帆布裙子,试试它,明儿穿到学堂去。
我一时糊住了。母亲兴奋的皱纹在脸上刺眼地泛滥着,整个人乐呵呵地有点痴呆的傻气。我的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掉。虽然我穿了第一件从市面上买来的新裙子,却浑身刺痒,像有根针藏在里面。第二天,我又换回了那件母亲做的土里土气的帆布裙子,心里舒适、坦然,仿佛罩在身上的不是裙子而是母亲凝固的心血和绵绵细长的爱。
命运的弦,母亲的歌,是一路过去的凄恻的箜篌徵音。一次,她神情木然地呆坐着,许久眼睛微微一闭,喉咙里轻轻叹出几个字: 你爸,不知道,怎样了! 可怜母亲穿穿孔孔的心一头牵着一个农妇以巨大意志力支撑着的家,一头又系着父亲的安危和牵挂。
如果说我们是树苗,父亲是树干,母亲便是树皮了。在她源源不断地把水和养料往上送了之后,自己便一天老似一天了。刀刻的风霜横七竖八倒卧在她的躯体上,于是一天天地脱落了。头晕、虚弱、晕倒便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她。一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看书,怎的一片寂静,听不到母亲淘米的响声,心里惶惶然,于是丢下书本走出去。我愕住了!母亲双手死死抓住窗棂,身体蜷曲半蹲,脸痛苦地扭曲着,汗珠子亮亮地直从脸上挂下来。白花花的米零零落落地散些在地上。我冲过去抱住母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弄到床上,跑去请了医生来。我的眼泪始终没有干过。
然而,母亲醒来只责备我胡乱请医生,说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其实她是怕花钱,她哪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可是对于我们,她却焦急得不得了,仿佛天塌下来般大事。她曾三番五次地万里迢迢地来电话催我去看病,说我的鼻炎不治怎行。最后她近乎哭着哀求我了。这时,我的心便软了下来,眼睛往往是朦胧的。
爱,在母亲,是用勤劳来阐释的。她把黄金般的青春、容颜和一辈子的享逸都葬送在她的丈夫和孩子们身上了。她的精灵的汁液在一点一滴地慢慢地熬尽、涸干。
路还是那条路,林子还是那片林子。几十年后的人事却已不是几十年前的模样了。母亲的 人生 犹如一条长河,交织着辛酸痛苦、沧桑曲折,却永不知疲倦的咆哮着自东滚滚流去
作者:朱佳玲(博白县东平镇枫木村小学教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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