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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伟霞:我们仨-怀旧美文-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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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5: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78年,所有中国人命运转折的那一年,我们仨降生了。
         
        我们仨降生在同一个大院。大院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土改时被没收充公,后来搬进两户贫农,连上我家,三户共处一院。据说曾祖母跟邻居关系紧张,到父辈已经睦邻友好了。我正月出生,梅和军六月出生,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我和梅是女孩,那时不能婴儿性别鉴定,我们逃过了被扼杀的命运,推后十年,我和她估计都得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会见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我是家里的三闺女,梅是家里的四闺女,我们注定不受待见。梅的爹,在屋外面听接生婆说又是一个闺女,当场摔了要给老婆打的破伤风针剂  40年后他老年痴呆,再也没有这样的威风了。我爹倒没摔东西,可我能想象,当我丑兮兮地扯开嗓子向世界报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失望的,他们谁也不记得我出生的具体时辰,为此我耿耿于怀, 哼,如果我是个小子,你们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军是男孩,他一开始就是赢家,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不管待见不待见,我们作为同样的小生命,同样地一天天长大。
         
        我比他俩大半年,小的时候,打架很占优势。不仅梅打不过我,军也打不过我。我曾经追着梅跑了半条街,本来梅跑得也挺快,可惜一只鞋掉了,吃了我一拳。军家在我家后面,沿我家旁边的一条过道走到尽头,上五级台阶就是他家院子。军逃走总得上台阶,速度势必减慢,我总会在那一刻从后面推倒他,伴随着他的哭喊,他娘飞跑出来, 干啥!干啥! 我则扭身逃离是非之地。小孩子是最善忘的,我回家刚转个身,立刻又去找军玩,他娘恨恨地在屋里说 不在家! 我才想起刚打过架,只好悻悻地自己玩去。
         
        越长大这种优势越减弱,特别是军,我早就不敢去招惹他了。我和军在一个大门里,梅的家跟我们对门,这种区域上的天然差别,让我和军 自然 靠近。也不记得什么原因了,我和军对梅宣战。我们仨都从大街上捡石头子,我和军的石头子放到我们大门口,梅的石头子放她家大门口。然后各关半扇门,拿石头子朝对方的半扇门扔,乒乒乓乓不亦乐乎。及至大人们从地里回来,各自门前堆了一堆石头,像战后倒塌的街垒。那时的战争,多像游戏啊。
         
        那时候,没有玩具,可似乎天天在玩。夏天,铺摊在街道的麦秸上,我们仨像小猪一样撒着欢地滚来滚去,等玩够了起身回家,头上满是金灿灿的麦秸碎屑,特别是军的小寸头,厚厚的一层 金发 。秋天,路旁堆满了玉米杆,我们像小熊掰玉米一样,从里面一根一根地往外抽,总想着下一根会更长。被我们抽出的越来越多,我们还是没有找到 最长的 。 小兔羔们! 玉米杆主人出来呵斥,我们一惊,立刻丢掉赃物,逃之夭夭。我们没有被追的危险,却有逃跑的刺激,等我们认为 安全 了,就夸张地大口喘气,互相望着,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大月亮的晚上,我们玩捉迷藏,大树后、驴槽旁、石碾下,还有不管是谁家的大门后,往往我们 铛 一声关住大门躲起来时,这家主人会吓一跳, 咋了?咋了? 查明情况,我们被他们拎出门外,并告诫一声, 再来打折你腿。 我们仍旧会去,不是视死如归,是根本没记住谆谆教导,不过,谁的腿也没被打折。
         
        下雨天就更好玩了。我们嬉笑着站在水口下,让下泄的水柱砸到头上,我们去大街上看滚滚逝去的积水,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洪流,感觉水流的冲力。梅的鞋总是爱掉,粉红的塑料凉鞋被混黄的积水冲走了,她要去追,一个趔趄摔倒了,一身泥水,大声哭喊,我扶起她,军勇士一般去追那只鞋,拿回来还细心地替梅穿上,梅止住了哭泣,但还抽抽搭搭的。每每想起这一幕,我总感觉暖暖的。
         
        如果下得足够大,北头坑满了,我们就更兴奋了。母亲再三警告别去北头坑玩,我们仍旧偷偷摸摸去。北头坑是一大块凹形的荒地,以前谁家小孩子死了就扔到这里,下大雨蓄满水时,也曾淹死过人,在老人眼里,这儿是不祥之地。我们仨一开始在坑边浅处逡巡,渐渐地就大着胆子试探着往前迈。我张开双臂保持平衡,眼看比他俩走得更远,就张狂嘚瑟起来, 看我   还没说完,一下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里去了。在水底,我除了极度的恐惧,眼前感到了昏黄的光感。那种恐惧伴我一生,及至今日,一旦面临大片水域,我就会不寒而栗。不知道是谁把我扯上来的,我们仨回到家,军的娘一把搂住他,边哭边捶打他, 你要吓死我啊!你要吓死我啊!以后还去不去了?还去不去了? 军被这阵势吓坏了,跟着他娘哭。我水淋淋地站在一边,再次感到在农村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别。 明明差点淹死的是我! 我不甘心军抢了我的风头。
         
        一起玩耍的我们仨,自上学之后逐渐疏远了。我们同时入学,一开始还手拉手一起上下学,被同学们取笑几次后,就不再跟军一起走了,最终跟军不说话了。但是,心底还是亲近的,军跟同学打架,我心里默默给他加油,希望他打胜。一旦打败了,我就特别记恨打他的人,自习课记他的名字告诉老师。梅成绩较差,二年级就退班了。她心态很好,没写完作业,老师让她到教室后面罚站,她悄悄搬了凳子坐下来。老师发现后,哑然失笑: 郭梅,叫你‘站’呢,你怎么‘坐’啊? 这事被当做教学轶事在学校广为流传。三年级时,军搬走了,四年级时,梅搬走,初中时,我家搬走。大院空了,但它承载着我满满的童年回忆,将一直贮存在我记忆的深处。
         
        不在一个院里住了,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偶尔跟军迎面碰上,又不好意思打招呼,彼此很别扭。等终于能够坦然说笑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青春不再了。梅小学没上完就退学了,就只有放假能找她玩。我们仨,被时光冲得渐行渐远。
         
        梅早早就出去打工挣钱,他爹在家务农,收入只够维持吃喝,梅的工资用来贴补家用。军初中毕业接他爹的班,成为一名建筑工人。他爹是解放前被招走的工人,那时候家里穷得实在养不起了,才送出去当工人。八、九十年代,工人成了香饽饽,他爹每次回来探亲,总会惹来一片热羡的目光, 早知道,把我儿子也送去当工人。 命运岂能允许你 早知道 !我拼了半条命,考上了河北武安师范。接到通知书那天,母亲说,妥了,你不用拉锄勾了。曾拥有过120余亩田产的曾祖父,如果得悉后代子孙这么急于逃离土地,他老人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上师范期间,梅跟邻村一个小伙子订了亲,她不愿意,她娘说人家条件好,嫁过去一辈子不用发愁,一定要梅同意。我傻乎乎一腔子热情,搬了我奶奶去跟她娘做思想工作。奶奶劝她娘,孩子们不愿意,当大人的别瞎当家,将来整个麻烦事。她娘跟奶奶很客气,送走奶奶,就把两道目光剑一般冷冷地扫向我,我吃了一惊,明白她嫌我多管闲事了。最终,梅还是跟那个小伙子退亲了。我为梅的勇敢欢欣鼓舞,可是,如果我能后看二十年,也许会对我的喜悦有所保留。梅在外打工,自己谈了个对象,未婚先孕,被村里人诟病,结婚时也没打动自家族亲,只有至亲叔伯兄弟送她出嫁。现在一儿一女,两口子打工养家。据说,邻村的那个小伙子,开着标准件门市,很趁钱。俗了, 爱情 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可我愿意梅有爱情的同时,也有金钱,那该多好啊。
         
        我毕业的时候,曾被村里的媒婆乱点鸳鸯谱,给军撮合,我果断拒绝了。不是军不好,更不是我自恃清高,是压根没那种别样的感觉。就算放到现在,我还认为军是个好人,是小时候的玩伴,是我生命中占据一份情感的人,但仍旧不能想象跟他走到一起。爱情是个专制的东西。不知道军理解不理解,但我从此怀了一分愧疚。此事过后不久,他跟外村一个漂亮的姑娘结婚了,本来,他工人的身份,在村里很吃香的。我让 父亲 随了一份大礼,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我的愧疚感。军的媳妇利索能干,军常年外地干活,她在家种地,还伺候半身瘫痪的婆婆,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前年,军所在的建筑公司到俄塞俄比亚承建大坝,挣了不少钱,去年回来翻盖了房子,朱红铜钉大木门,相当气派。
         
        我参加工作,结婚生子,程式化的 生活 波澜不惊。为了让孩子在县城受 教育 ,我按揭了一套房子,把工作也调进城里安顿下来。可是,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时常会有一种孤独感袭来,觉得自己是一只蝙蝠,既非鸟也非兽的异类。孩子上完课回来,就关在房间写作业,一个朝气蓬勃的小生命,囿于百来十平的狭小空间, 快乐 太少了。如果孩子也长在大院,也有两个同龄的伙伴,那会怎么样呢?向往!怀念!
         
        我们仨,曾朝夕相伴、青梅竹马的我们仨,很少见面了。我们被命运的风吹往不同的方向,落在了不同的地方,都以不同的方式倔强生长着。我在敲着键盘,梅,你在干什么呢?军,你在干什么呢?你们是否也想循着记忆的脚步,去找回大院里的童年时光呢?
         
         
        丁伟霞,河北永年人,教师,平时喜欢堆砌文字,然后看堆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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