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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柴薪
松枝、杂木、芒草、落叶、麦杆、稻草、玉米杆和豆秸杆等等,点燃,塞进瓦窑口。小小的火苗,烧着烧着, 哄 地一下子起来了,大了,变成了火焰。火焰越来越旺,跳跃着,舞蹈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充满喜悦感。瓦窑外面?窑顶覆盖着的一层沙子慢慢热起来了。冬天,手放上去,好暖和。柴草燃烧的味道,是干燥的,腐烂的,质朴的。还有一点呛。瓦窑后面的高高的烟囱上,一团团浓烟似乎在烟囱口窝着,旋即突突突地冲向天空,继而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这就是人间烟火。
还有糖厂里的气味。
糖厂里堆放着一堆一堆的待榨的甘蔗,榨汁机不停地轰鸣着,甘蔗水哗哗地流着。一排制糖的大铁锅,一字排开,从灶口至灶尾,有十几口,里面的甘蔗水,从白色至淡褐色至黄色,渐次过渡。空气中氤氲着甘蔗水的香甜味儿。阴雨天,糖厂外湿漉漉的,墙壁外面渗一层水,有一种漫长的凝滞的寂寞味道。糖厂里热气腾腾,白烟弥漫、萦绕,有一种短暂的溶解的热闹的氛围。这些味儿,居然也让我想到了人间烟火。
还有夏天的暴雨天,狂风骤雨,大雨点子刚落下,啪嗒,啪嗒,重重砸在尘土飞扬的大地上,那种淡淡的土腥味儿,混杂着肆意生长着的草木的气息,很好闻。雨点越来越密,风越来越大,树木的叶子哗啦哗啦乱抖乱颤,整棵树仿佛打起了摆子。金龟子、天牛、蝉、七星瓢虫、蜗牛、蚯蚓、壁虎、蜥蜴、蛇都有一种幽微的气味。草木的气味,清凉淡远,是大 自然 的气味,也是人间的气味。我们整个人世,就融溶在大自然里。
八岁那年,姑祖母去世,入殓后,红色的棺材就停在房屋中堂里,白幡垂挂,烛火摇曳,香火缭绕。夜晚,我从外面的寒风中跑回来,躺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靠在床背上尚未睡觉的 父亲 的棉袄里面,那种新棉花的味道,永远萦绕在我对姑祖母的怀念之中。
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大病初癒,嘴寡,吃什么都没味道。突然说,喜欢吃什锦菜。母亲从副食品店里用搪瓷盆买回来,就着稀饭吃,那股味道,真香。
隔壁银姨家有个姐姐,长得白皙、丰满。有人给她介绍个对象,男的是长安村的。遇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喜欢找我母亲说话。我在大门口玩,她从大门外进来,脸红朴朴的,微笑着,身上有一种细细的柔柔的香气。结婚后,每次回娘家,她都到我家看看。后来,银姨去世了,她回娘家少了。后来,听说他丈夫死了,后来,听说她改嫁他乡,再没有听过她的消息。再后来,很多人都老了,死了。世事沧桑,人世间的很多东西,都慢慢消失了。那个姐姐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种年轻的温婉的气息。
在家做红烧牛肉,牛肉洗净,过水,倒进高压锅里,放上八角茴香,桂皮,辣椒干,生姜片,大蒜段,盐,酱油,香油,黄酒。盖上锅盖,点火,大火猛烧,不一会儿刺啦刺啦一阵急促激越的繁响。少顷,换文火漫炖,慢慢味道就出来了,香味扑鼻。儿子在我的影响下很会吃辣,问辣椒干有没有多放点。给儿做饭,很享受。儿子长大了,前年去杭州读大学,给他做饭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去年梅雨时节回乡下老家,有一天,雨刚刚停息,看见对面人家屋顶黑瓦上散发出一种白色的瓦烟,无声无息,却似乎在移动。这难道就是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烟火人间,是世俗的味道。
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温和宽慈地爱着这个世界
柴薪,2000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研修班结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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