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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月芳
之一:平庸之旅
黑暗扭动粗大的脖颈低声吼叫,在静默中不断撕咬着城市,不断搜集起噪音。巨大的滚滚而至的噪音。如果从空中俯瞰,城市是正在被吞噬的食物,光是溅落一地的碎屑,雨既是阴冷粘稠的唾液,又是流年悠长的鸣奏,还有那匆匆穿越过街巷悄然聚拢又悄然散去的旅人:是哪列钻进虫洞般隧道的列车把他送到此地的,又是什么原因督促着他拎起旅行包踏上漫长旅途的,一份工作,一个女人,一缕温馨,一句承诺,抑或其他,真假难辨的归宿,半途小憩的驿站?没有人能够回答,除了他自己。我们只知道他孤零零的,虽然在列车启动之前我们谁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是一个人上车的吗,有人与他送行吗,又将会有人前去接站吗?一连串的疑问如影相随,注入这雨夜哗哗的旅途。哦,那是一个充满离别的站台,手臂不断挥舞,泪水不断洒下,唯有他鼻子贴着玻璃窗,眯起眼睛冷漠地瞧向细雨蒙蒙的窗外,瞧向站台上那盏闪烁着时间的数字电子钟,瞧向电子钟下那俩拥抱惜别的小情侣,吻了又吻,抱了又抱,直到将时间耗尽蒸发,身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按响嗞嗞啦啦电流划过的对讲机,挥动小旗,鸣响汽笛。即便列车启动了很久,大家已经渐渐打破陌生人之间的隔阂,在咣当咣当的颠簸间彼此闲聊,甚至在彼此交换着食物,水果,零食,或者啤酒和饮料,他却始终紧抿嘴巴保持缄默,不去谈论他的旅行,不去讲述他经历过的 故事 ,不去打听与他无涉的是是非非,也不去描绘他曾经目睹的异域风光。别人瞧他的时候,他或者低垂下头颅摆弄起手机,或者干脆瞧向映在玻璃窗上倒流飞逝的景色(我们的影子,偶尔闯入的不夜城,两者神奇地交叠在一处),独自陶醉于某曲不为人知的音乐,白色的有线耳麦连接着他的耳孔和手机,右手腕现出栩栩如生的纹身,一只呼之欲出的小鸟儿。四个半小时后,列车终于抵达终点,他匆忙抓起湛蓝色的圆桶旅行包汇入人丛,挤下列车,双脚急促地前后摆动,孤零零地冲向出站口,又孤零零地消逝于街角,在华灯辉映的子夜,在那些接站者与接踵涌出的旅客的肩膀间。在此期间,在此之前,有人看到他拒绝了两位上前搭讪的旅店拉客的娘们儿,直到他慢慢地消失不见,隐没于黑夜,也隐没于我们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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