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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我的老师李啸先生
除去 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说，直接教过我的老师也有很多，他们大都师德高尚，学问精深，教艺精湛，不仅是我知识技能的传授者，更是我 人生 之旅的重要引路人，但是最让我终生不能忘怀的还是我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李啸先生。
其实早在投到李老师门下之前，李老师的大名在我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其一是在那凿河引水改天换地的年代，为了解决下游几个村的灌溉问题，我们公社在我们村子上边的一个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紧缩出水口筑堤修了一座小型水库。为引水方便，配套的渠道自是必备的了，而我们村的下边有两座断裂的高山，要想水流顺利通过，必须在两山连接处架设了一座天桥，其气势虽非毛主席的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可比，在当时确实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天桥建成后，为了凸显其于战天斗地的巨大意义，想请一位德高望重又书法极佳的同乡先达题词，大家一致推举李老师为不二人选。李老师原本是极为谦逊内敛之人，自是百般推辞，但盛情难却，只得挥毫泼墨，写下了 银河渡槽 四字。那字笔力沉雄，宛若银钩铁画，笔意潇洒，恰似游弋蛟龙，至今仍成为我们乡里的一道独特风景，也是我们僻远山乡一道深远的文化记忆。那时我们徘徊其下，心中可真是高山仰止，即使今天每次回家从渡槽下经过，都要凝神仰视，静思良久。
其二他是我小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每当我小学作文搜索枯肠无从下笔之时，常常去拿正在读中学的小姑的作文来 借鉴 。翻开作文，只见上面满是红彤彤的批语，至于内容如何，中肯与否，当时的我不可能深入理解，更无从评价，当然也就无复记忆，更不可能知道它对于激发学生兴趣提高学生写作能力的意义，但单凭那手漂亮潇洒的字迹，就足以让我叹为观止，就是在与中文为伍几十年后的今天仍让我望尘莫及。难怪我小姑的语文成绩特别优秀，并且她班上不少同学尽管由于没有赶上好时代，没能读上大学，后来却成为了当地重要节日与红白喜事的大写手，享誉乡里。何谓敬其师爱其道，李老师早就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李老师还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皆精，特别是二胡与手风琴更是拉弹得出神入化，在那文化娱乐极度贫乏与单调的年代特别是山乡更是凤毛麟角。每次公社有大型集体演出，李老师一个人几乎就是一个庞大的乐队，包揽了所有的伴奏。从他手下流出的汩汩音符仿如天籁之音，让我们无比陶醉，而他时而轻拢慢捻，时而低首沉思，时而神采飞扬的神态，更是成为我们僻远山乡里一道无比靓丽的风景。
更加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小姑进高二那年，爷爷因突发脑溢血英年早逝，倒在了60岁的门槛上。我 父亲 是爷爷唯一的儿子，那时我们家共11口人，就爷爷与父亲两个正式劳力，我们所在的小山乡又闭塞僻远地少人多，资源十分贫乏， 生活 非常艰难，爷爷的离世让我们这个原本困难重重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小姑是一个十分勤奋而又明事理的人，毅然决定退学为家里分忧。这可急坏了李老师，多次不顾几公里的行程登门劝说，说小姑成绩优秀，学习潜质好，弃学太可惜了，别看现在读书似乎不太关紧要，相信总有大用的那一天。父亲征询小姑的意见，小姑心疼家里，坚决要求退学。见无可挽回，李老师黯然叹息，直说太可惜了，困难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放下学业也许不久就要后悔的。还真让李老师不幸而言中，仅仅两年之后，高考制度全面恢复，小姑也不甘寂寞，参加了首次高考，但终因只读了高一，又没有专门的精力去全面复习，最终与大学失之交臂，这也成为小姑与我父亲一生的痛。尽管终于没有挽回，但李老师的悲悯情怀与崇高责任感永远地烙在了我们的脑海里。
也许是因为有上述渊源作为铺垫，也许是在学习基础普遍稍弱一点的文科班我的分班成绩还算过得去，也许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许老师的诚意推荐，反正平时学业平平的我竟然还没有跃上枝头就麻雀变凤凰，被李老师任命为文科班班长，这也是我学生时代最为辉煌的人生记忆，以至今天每次同学聚会都还津津乐道。当然我也深知这个担子不轻，倒不是说班级有很多管理事务，事实上那时农村中学由于条件十分有限，加之办学目标单纯，几乎没有什么大的集体活动，我只是担心我的学业与行为必须配得上这个职务，因为高一前期我几乎是班里的小话王，是原来的班主任许老师任用特殊方法才达成较大转变的，担心管束不住自己愧对二位恩师信任。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循规蹈矩兢兢业业了不几天，我就旧病发作，惹出了一个不小的风波。
那是即将进入高二毕业班的暑假，因为教室比较紧张，我们文科班在当时已经废置了的原五七大学旧址补习。那时农村的文化娱乐活动很少，即使电影也不多见，尽管区里也有那么一个还算像模像样的电影院，也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此如果有那么一个比较响亮的电影来上映，大家都很重视。教师也不是苦行僧，当然也不例外，那次不知是《于无声处》还是什么，反正是一个颇有些震动性的影片，老师们相约也一起去看看。本来我们一个班单独在一边，李老师是一个责任感特强的人，平时几乎片刻不离，因此不太想去，但经不过其他盛情相邀的老师们的情面，何况作为语文老师对文艺界的新动向也还真需要一些了解，就把我们几个班干部叫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一般后也跟着去了。
也是合该有事，本来晚自习好好的，突然从外边钻进来一只大老鼠，不知哪个女同学眼尖，一阵惊叫。这下可好，把同学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本来平时就没有什么课外活动，生活显得有些单调，而年轻的心永远是需要一些躁动的，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岂容放过。于是关的关门，搬的搬桌子，整个教室热火朝天，打起了人民战争。我本来就是个多动王，情绪一来哪里还记得自己是班长，早把老师的嘱托忘了个九霄云外，带着同学们东奔西突，立誓要将老鼠消灭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那场景真是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正玩得兴起，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我因为背对后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感到很是奇怪，立即惊问怎么回事，只见同学们大都装模作样莫测高深，只有个别关系实在太好的同学忍不住往我背后挤眉弄眼。我一想糟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肯定是老师站在后面，回头一望，果然李老师正站在我的背后默默地看着我，典型的也无风雨也无晴，但我立即感受到了一种惶恐与愧疚，也不用老师示意，忐忑地跟着李老师到他办公室去了。原来李老师因为文科班刚刚组建，并且基础与习惯均相对差一点，实在放心不下，未及中途就悄悄地回来了。
在办公室里李老师根本没有像一般老师那样的暴风骤雨，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抱怨，甚至连重话都没有说上半句，一如往日一般地细声细气，谦逊而又随和。他跟我聊起了我的家庭，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姑姑的遗憾，我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孙在家庭中所承载的希望，许老师的推荐，他本人对我的期待与希冀 没有高屋建瓴，没有长篇大论，就如朋友一般地细谈家常畅叙平生，就像慈父一般地轻言软语，宛若细雨和风，让你每一个毛孔都感到说不出的熨帖，让你每一寸肌肤都感觉到春风拂过，但你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拍岸惊涛，一种山呼海啸，一种来自灵魂的深深的震撼。这是一种铭心刻骨记忆，也就是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过哪怕一丁点的违纪记录，并且发奋努力为老师当助手，为自己谋进步，学业成绩不断攀升，后来一次性考上了重点大学。
师者如父，爱心无敌，其实 教育 艺术的最本质的属性就是爱与真诚。我本人是李老师用它雕琢的作品，我在后来30多年的教育生涯中也一直向李老师学习，用它去雕琢更多的人。尽管我可能永远也达不到李老师的境界，但我还是想通过我的同事学生传递下去，传之永远。
李老师子女多，师母又没有工作，家庭负担重，据说早年在乡中学教书时，早晨还要打一担柴后再赶去早读，尽管可能不乏夸张的成分，却可真实地反应他承受的压力。再加之他学问好才艺多，能者 自然 就会多劳，工作压力也很大，所以尽管天性和善，面对学生整日笑容可掬，但平时很难得开次把玩笑，有一次突然冷 幽默 了一回，让全班不少同学穿越30多年的时光隧道还对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临近高考报名的时候，很多同学嫌 父母 原来给自己起的名字太过土气，改名成风。这可急坏了李老师，因为当时山乡的交通与通讯都十分落后，高考录取通知书都是邮寄去自己居住地的村乡的，名字一改邮递员就可能难以送达，以前就曾出现过 查无此人，原件退回 的情况，耽误了同学的报到。上大学乃是当时农村比天还大的事，因为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可以让你 朝为农人，暮成干部 ，彻底改写你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李老师十分着急，生怕因为名字对不上号再出现此类失误，所以一本正经地说： 名字就不要改了，关键是要有内涵，帮你改名‘冲破天’，你就能把天冲破？帮你改为‘上大学’，你就真能考上？如果真能那样，我提议全班一律改为‘某北大’，来一个皆大欢喜！ 李老师话音未落，全班同学早就笑翻了天，好多原来准备改名的同学后来都没有改，因为大家都知道李老师难得的幽默之后说深藏着的关爱与责任。
在文科班里李老师还有两件小事最让我终生难忘。一是李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在我们教室前边的耳房里，进出必须穿过教室，李老师为怕影响我们的学习，只要是上课或者自习时间，从来不从教室穿行。即使下课时间，也是蹑手蹑脚的从后边绕行进去，绝不昂首阔步的从讲台前穿行，即使面对自己的学生也表现出严肃的恭谨，让我们无比的感动。并且李老师把这种恭谨与诚挚的品格保持了终身，无论何时见到他，他总是诚挚谦和的微笑着，让你觉得无比的亲切，即使现在他老人家得了老年痴呆症，对一切已经无复记忆，也已经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但前不久我们去医院看望他，他仍对每一个人都还是诚挚谦和地微笑着，让你永远觉得有一股煦暖的的春风扑面而来，深觉人生原本就是这般温馨。
二是在繁重的学习与复习之余，李老师还不忘针对性的开阔我们的视野，经常利用早读或者自习课亲自抄录一些当时课本上所没有名篇与时文，有的精心讲解，有的敦促背诵，有的还会出系列练习题。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李老师亲自在黑板上为我们抄写《孔雀东南飞》的情景，一篇长达1700多字的 诗歌 ，李老师用工笔正楷工工整整地抄在黑板上，因篇幅太长用了三次整版才完成。我后来迄今也做了30多年的老师，知道这样的抄写的分量，手酸臂胀费时费力不说，写着写着自己都会烦躁起来，越到后来就字迹越潦乱。但李老师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种一贯的书写风格，笔力雄浑字迹俊美，单这份定力与心力就让我们为之感奋不已。也许正是由于这种感动的驱使，也由于这首诗确实典雅而不失通俗，题材典型而又很接地气，很快与我们耳熟能详的 梁山伯与祝英台 牛郎织女 董永与七仙女 等很少的人文积累相融合，深受同学们欢迎，所以当时同学们不仅也跟着认认真真地抄了下来，并且绝大多数都能背诵，由此也可见李老师的用心之深。又因为当时改写缩写也纳入高考写作范围，李老师人文这样 故事 性与生活性都很强的题材很能激发同学们的创造欲望，要求同学们对故事进行改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人文素养阙如，视写作为畏途的我们竟然写作热情如潮，进行了名目繁多的改编，其中不少颇有创意的构想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为了进一步激发我们的写作热情，李老师还自己编写油印了一本乡土小刊物《云山》，那优雅的文笔与淳朴的泥土气息深深地吸引着我们，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语文的天地原来这么的宽广，语文的世界原来这么的妙趣横生，语文的生活原来这么的五彩斑斓，我和很多的同学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看文学作品的。所有的这些既积淀了我们的底蕴，又激发了我们的阅读与写作热情，让我们看到了课本以外更广阔的语文世界。尤其有意思的是，当年的高考试题中的一道文言文阅读题的原文《子罕弗受玉》竟然就是李老师在课堂上声情并茂地精讲了的。这一巧合极大的增添了我们的考试自信心，我们班的语文高考成绩普遍飙升，我自己也考出了进入中学以来最好的语文成绩，成为我大学之路的重要奠基石。不仅如此，李老师这种大语文思维也深深影响了我以后的语文学习与语文教学之路，成为我学习与教学的重要推手。
李老师温文尔雅，洁身自好，一直保持着中国古代名士的纯洁与耿介，原本无意于官场，终因为学识人品为当地一时之选，还是在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时代风潮之中被被推上基层领导岗位。但一介书生怎知仕途凶险，在主持乡村中学时还能应付，当进城之后就被名利熏心之徒视为了眼中钉，拿些微小事上纲上线，最后受到了不公正的处理。这于视名节为生命的李老师来说无异于万箭穿心，几乎一夜之间须眉皆白，再次上演了一出伍子胥过昭关的现实惨剧，严重地摧残了李老师的身心，他后来疾染沉疴，患上了重度的帕金森综合症，成为他的家人与我们这些弟子永远的痛。
参加工作之后，因为教学工作繁重，再加上杂务缠身，江湖味重，看望李老师的时间不是太多，颇是遗憾。但每次相见，李老师必是笑语盈盈，嘘寒问暖，对我们每位的情况似乎十分清楚，特别让我感动的是，我发表的一些小东西他都如数家珍，其寄望之重，关切之深，溢于言表。
人们常说，老师就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红烛，但在我心里用这样的描述来比喻李老师还远远不够，他就是一尊光芒四射的灯塔，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我的人生航程，温馨了生命之旅。孔夫子的学生有子如此描写他的老师， 钻之弥坚，仰之弥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尽管我终生也达不到有子的境界，但在我的心里，李老师就是我人生的师表，永远的宗师。
作者简介：易石秋，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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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4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