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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一声鸡啼，我睁开眼。雨滴正顺着青瓦屋檐滴答滴答，木格的窗户把谁家的青瓦屋顶切成方格，一个方格的玻璃中定格着一只雀，它嘀哩哩一声啼，我彻底清醒了。云澹澹兮雨潺潺，我是客居在凤凰。
这场雨，我等了几天。
我知道，只要落了雨，我以前看过的城墙吊脚楼，石桥青石板，客栈酒吧和买卖人家都会变了模样。雨下在哪里都是随意，沱江水的灵性是雨唤起的。一阵春雨来，带着凌冽的寒意，沱江两岸人家的喧闹就被挟裹远去，江面升起迷蒙的雾气，后山满起一层一缕山气，江城的空灵就随之泛起在江面，烟雨凤凰如仙境。
这一场春雨润物无声，仿佛不曾感知的爱恋。它让一切突如其来又平稳安详，像是词里描述，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往。等雨过天晴，留下记忆里淡淡的惆怅，它夹杂着一丝电石火光。以往的每天早晨，我的窗外会有导游带一众行人经过，他们举着相机拍一切，花花草草，我住的木板楼，我吃饭的湖南菜馆。他们热热闹闹地挥着小旗，一阵风般经过我的早晨。他们给我带来喧闹，留下一路沉寂。今日就不一样，雨是一道帘幕，挡住了很多脚步，街道顿时安宁，游人稀少，船只不再游荡，凤凰古城开始均匀地呼吸。我就能自由大胆地走街串巷，细看店铺门板的纹理、轻叩铜环，触摸石墙生起的青苔和蕨类植物，追逐落单的狗和猫走进一条陌生的巷子。
为了这场雨，我早预备好伞和长衫。雨已来了，我就不必着急。我细心地烧水泡茶。冰岛的回嫩茶碧莹莹，它配这天青色的烟雨天。我是过客，可今日之雨会把凤凰冲洗的没有旁的记忆。一切都是崭新的，我就是归人。如果我有一匹马，我哒哒的马蹄 自然 会让一扇门打开，我的归来就是某一扇窗后的渴望。一盏茶，我浅酌慢饮，沾带着春日气息的早晨被这水乡烟雨化开，晕染成水墨画，我的长衫长发都正好。
我下楼时，隔壁院子里那棵有些年岁的樟树枝叶浓密，它仿佛没有经历冬季。树下茶碗茶盅像在等谁，这些天它们一直都在，此刻我才明白，很多生命在等这场雨。
巷子长长寂寂，如冷宫里的一声叹息。江边人更少，一江春水归了我。沿着沱江有很多山核桃树，树都是斜着身子拢着江水，罩出一方春意盎然。越是沧桑的树，景致越是柔美，仿佛人愈老心愈柔软，更懂得怜惜念旧。老树叶子微微舒展，花穗繁茂。有了它，冷清的沱江上游就有了别样的美。枝叶柔嫩花穗微垂，风吹水流，花穗微微摇曳，这是含了情的女子，一树一景一妖娆，让人想起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叫翠翠的女孩该是青翠青翠，柔美得如这嫩绿的核桃花穗。我捡拾着几穗核桃花柔若毛毛虫，还捡了几枚飘零的红叶，它们经历过冬天的洗礼存。绿花红叶，这是凤凰的独特记忆。
一个老人缓缓走来，我猛然想起昨天听的一句笑话。一个退休的老支书，现在是古城养树人。他感慨：在凤凰古城管理三百棵树比管理三千个人费力。2014年凤凰遭水灾后重修建，退休老人负责看护新栽的三百棵树。沱江两岸一个来回是两公里，他每天走四五个回合是常事。江边的樱桃树熟悉这个老人，游客却常来常新。老人把游人碰撞踩倒的花树扶正，给孱弱的树挂上营养液，扶起累坐在花坛上的游客，他还得看护游客，不要把油汤汁水泼在花木上，琐碎繁杂又难见成绩的活，我想着就心累。管理花木比管理人费力，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柳宗元借种树郭橐驼说：顺木之天性是种树之秘诀，治民如植树。可在繁华的凤凰，治民和植树都不易。
我身旁经过的老人姓不姓李？我没去打问，我坐在大石头上远远看他。他正弯腰刷洗木桶，身边放着剪刀，也许他刚刚剖了一尾鱼，也许他刚刚修剪了一棵树。这又有什么要紧，凤凰城这样美丽总得有人为它默默付出。沱江两岸，洗衣服刷鞋的，清洗河虾淘洗蔬菜，都是日常。君住江头，我住江尾，共饮一江水。这里，年轻女子都是翠翠，老人们也尽是老李。活在这里，世世代代受沱江的恩泽，年年岁岁得凤凰的庇佑，人情也是如一江水，流不尽。
我寻着清晰的味道去买一份臭豆腐。本来是掩鼻而过，可又感觉自己见外了，当自己是归人却把臭豆腐折耳根拒绝，岂不是叶公？我还如何说今日之烟雨凤凰属于我？
卖臭豆腐的壮小伙正看对面石阶上的猫，我是唯一的客人。他慢慢煎豆腐，我慢慢等。那只麻色的猫在我脚下绕走，嗅我裙裾。女儿曾说，养猫的人身上自带猫的特殊气息，天下猫咪是一家。猫不肯离开，我于它也成故人。我分给它半块臭豆腐，又对卖家小伙抱歉笑笑：抱歉，我和它认识。小伙子自豪地说：它是我养的，老是蹭客人食物。我们都笑了。猫吃得自如，仿佛我们真的熟识已久。猫吃完豆腐不肯离开我，任小伙子喊都不肯回头。我带着它到隔壁买社饭煎饼，白色的糯米粑粑，绿色的蒿菜粑粑，油亮亮看着就诱人。我吃糯米黄豆粑粑夹酸菜，油炸的粑粑，脆脆的皮糯糯的芯，中间夹着酱香酸香的腌萝卜，我吃酸菜，猫咪吃粑粑，它是古城里我唯一的伙伴，这顿饭我有人陪，彼此满意。后来吃血粑鸭和蕨菜炒腊肉都没这般快活，猫咪给我的安心是独一份，这是凤凰味道。
我去九卿客栈和老板娘聊天，性情中人总是有一份豁达，分食她的丑桔和盐花生，分享她和老公的 创业 史，我的茶总能勾起人的 故事 ，倾诉一段接一段，茶一杯续一杯。暮色如烟一缕一缕，夜又来了。我起身去江边看夜景，夜冷得出奇，她热情的送我到虹桥。这些天，她要送我三次，明天还有一次。我挥挥手不带一丝依恋，她回去了，跑跑跳跳像个孩子，瘦瘦的背影带着欢欣。九卿客栈有引言：世间若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个地方，我来了许久，还没是没能融入。对于生人，我是不会这样子轻盈；对于 生活 ，我是没有她这样认真。
今日这场雨，洗净铅华。我在湿漉漉的心上种一颗向日葵，从此，微笑向暖。烟雨凤凰，给我时间吧，等我学会等待，等我学会微笑，那时我就说：天青色等烟雨，我在凤凰等着你。
原创：侯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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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44:26